瑪格麗特.杜拉斯的白日夢-文學(xué)論文

杜拉斯在小說中只用了一句話：“大河景象”便把二人相遇的背景交代清楚了。在小說中，湄公河是白人女孩和中國北方男人的相遇之地，也是二人愛情的終結(jié)之地。這個特殊的意象承載了女孩和男人對愛的幻想與憧憬，對欲的渴望與追逐，伴隨著愛與欲的幻滅所帶來的絕望與凄美，這種絕望與凄美又是哀而不傷的——它完全脫離了古希臘式命運悲劇帶給人們的戰(zhàn)栗般的恐懼與悲感，它是平靜而溫和的，讓人感覺不到撕裂的痛楚，卻時時刻刻如影隨形。
這是一首絕望的華爾茲?！督^望的華爾茲》一曲在小說中多次被提及，在單身公寓里與男女主人公一起度過，似是作者在告誡我們，這掙扎于道德之外、不被世俗認可的愛情將面臨著訣別的痛苦。從杜拉斯優(yōu)雅、溫婉的文字風(fēng)格看，這首絕望的華爾茲并不絕望，文中既有施特勞斯、弗朗茲·雷哈爾的華爾茲舞曲，又有校工歡快的越南語歌曲，還有狄克·埃林頓的拉格泰姆樂曲。風(fēng)格迥異的樂曲同時出現(xiàn)，暗示著無以言說、深深掩藏的愛情與世俗道德的矛盾產(chǎn)生了：選擇愛情就意味著被道德所否定。二人的結(jié)合雖暫時拋棄了道德的約束，但植根于人們思維深處的道德倫理感卻始終橫亙于二人之間。真正的愛情是以否定道德的存在為前提的，兩個道德的人在嘗試一種無道德的愛，自我情感與社會道德面臨著抉擇。
“她在他身邊坐下。中國人說：
‘等你回法國的時候，我去把這幾張唱片買下來為你送行?！?br />‘好的。’
中國人捂著臉低聲說道：‘就像為你送葬……生離死別?！?br />‘是的?！?br />絕望的華爾茲唱響了絕望之聲。
這是人性的復(fù)歸與澄明。杜拉斯以小橋流水般的語言，平靜的語氣為我們奏一曲人性復(fù)歸之歌?！扒槿恕币辉~含有一種不被正統(tǒng)道德所認可的貶義意味，文中以“情人”相稱，隱喻二人的關(guān)系是超出正統(tǒng)化道德之外的：貧富差距，國籍迥異，顯然是不被認可的戀情。白人女孩和北方男人，掙扎在矛盾與痛苦的邊緣。在小說中，沒有善與惡的針鋒相對，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沖突，一切開始與結(jié)束都是在平靜中度過的，傳奇式的戀情帶有深深的悲劇色彩——純潔動人，又超出理性之外。他與她就是那樣一見便互相鐘情了，愛情從來不會叫人理智下去：愛是無辜的，快樂而無害——無關(guān)道德，無關(guān)信仰，無關(guān)階級，在一切人類開始的地方，在一切男人女人存在的地方。愛是一種天性，人性的復(fù)歸與澄明便始于此!在這樣一種殖民地文化模式中，人被世俗化了，欲望被遏制了，人性渴望復(fù)歸。制度的枷鎖限制了人性的自由，人是工具理性的奴隸。人雖不自由，存在于人心中的欲望卻無從限制，欲望的擴張，愛情的復(fù)蘇，人性的張揚便被杜拉斯放置于一個新的高度。敘述無所不在的欲望、不置可否的愛情便成了一種內(nèi)在的反抗。對性愛的禮贊并沒有抹殺純潔的愛情，并沒有流于世俗的庸腐。杜拉斯的深刻之處，便在于以永恒的愛情打破道德對人的束縛，解放人的欲望，還人以自由。打碎這欲望，回歸本屬于人自身的歡樂，生命的探求才具有意義。人性的復(fù)歸與澄明，就是打破惡，向善靠近的過程。這又是杜拉斯和她的一個白日夢：帶有自傳性質(zhì)的小說，用淡淡的語調(diào)表現(xiàn)了一種心靈欲望的真實。在她生命將近之時，重溫少女時期的一段戀情，客觀地解剖自己的心靈，是對這段感情的釋懷與灑脫，更是超越與升華。因此，本小說與《情人》相比，便多了幾分客觀與溫情，多了幾分細膩與溫婉?！芭c杜拉斯的真實經(jīng)歷相比照，作者個人的隱私暴露得更為徹底，對往事的追述也更沒有顧慮和掩飾?！睈矍槭菒矍椋撚诮疱X之外，女孩對情人的愛便來得更加熾熱與感人。
“我真沒想到他竟會死，他的身軀、肌膚、生殖器、雙手怎么會死去的啊。在這一年里，我仿佛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乘坐永隆的輪渡橫渡湄公河的時代。”這樣一個開篇，一個白發(fā)蒼蒼的女人，似在輕喃，似在低訴，柔弱的言語帶來的卻是無盡的感動。女作家在經(jīng)過歲月積淀之后，洗盡鉛華，回眸幾十年前那段塵封已久的異國戀情，依然有勇氣有力量用平靜如水的語言表達出人生的悲劇，把愛與恨演繹得如此分明、緊密——離恨恰如青草，更行更遠還生，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這一次，在故事的敘述過程中，唐的面貌突然顯現(xiàn)在炫目的光芒中——還有小哥，那個不同于一般的孩子的形象。
我依然和這些人在一起，在這個故事里，只和他們在一起?！?br />隨著女作家的低喃，我們可以感覺他們離我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像一切還不曾發(fā)生過，一切正在開始……我們仿佛進入了女作家的白日夢。陰暗嘈雜的單身公寓，絕望無助的身體，無法言說的悲哀，一個白人女孩和一個中國男人的愛情傳奇——瑪格麗特?杜拉斯和她的一場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