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毛詩正義》看孔穎達(dá)的詞類說
詞類屬于語法范疇,中國第一部系統(tǒng)的語法著作《馬氏文通》明確提出“凡字有事理可解者,曰實字。無解而惟以助實字之情態(tài)者,曰虛字?!笔聦嵣?,中國的語法思想在一些訓(xùn)詁注疏中已有所體現(xiàn),兩漢時期,訓(xùn)詁學(xué)者已把漢語詞匯分析為‘詞’‘事’‘名’三類,‘詞’是虛詞,‘事’是狀物的詞,包括動詞、形容詞等;‘名’即名詞、人稱名詞等。唐代訓(xùn)詁集大成者孔穎達(dá),對于詞類的劃分有了更明確的闡述,孔穎達(dá)在《周南·關(guān)雎正義》中提到“然字所用,或全取以制義,關(guān)關(guān)雎鳩之類也;或假辭以為助,者、乎、而、只且之類也……古人之韻不協(xié)耳,之、兮、類、也之類,本取以為辭,雖在句中不以為義?!边@是最早的按“為義”“不為義”將詞劃分開,他根據(jù)詞義,結(jié)合詞在句子中的作用,將詞分為“義類”和“語助類”兩大類,大致相當(dāng)于今天的實詞和虛詞,是漢語語法學(xué)史上實詞和虛詞的最早劃分??追f達(dá)《毛詩正義》通過不同的訓(xùn)釋方式揭示了不同的詞類,蘊含著典型的詞類思想。下面我們具體分析孔穎達(dá)在《毛詩正義》中對詞類的揭示。
一、對實詞的揭示
孔穎達(dá)的“義類”指的就是實詞,他在進(jìn)行訓(xùn)釋時,一般是直接指稱,很少標(biāo)明“義類”。往往用“…之稱”、“…之名”、“…稱”、“…名”的訓(xùn)釋方式來指稱。現(xiàn)分別考察。
1、揭示名詞。具體來說就是指人、物、處所等。如:
【1】《邶風(fēng)·擊鼓》:“從孫子仲,平陳與宋?!眰鳎骸皩O子仲,謂公孫文仲也。”箋:“子仲,字也?!?/p>
正義曰:“箋云子仲,字。仲,長幼之稱,故知是字,則文是謚也?!?/p>
【2】《周南·漢廣》:“翹翹錯薪,言刈其楚。”箋云:“楚,雜薪之中尤翹翹者?!?/p>
正義曰:“薪,木稱。楚亦木名,故《學(xué)記》注以楚為荊。”
按:以上例中,“仲”是用來稱呼長、幼的稱呼?!靶健笔遣窕穑俺睘槟久?,又名牡荊。落葉灌木,或小喬木,枝干堅勁,可做杖。均揭示的是名詞。
2、揭示動詞。即動作行為的名稱。如:
【3】《衛(wèi)風(fēng)·淇奧》:“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眰鳎褐喂窃磺?,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
正義曰:“此謂治器加功而成之名也?!?/p>
【4】《唐風(fēng)·山有樞》:“弗灑弗埽?!眰鳎骸盀?,灑也。”
正義曰:“灑謂以水濕地而埽之,故轉(zhuǎn)為灑。”
【5】《小雅·蔻柳》:“上帝甚蹈,無自暱焉?!眰鳎骸暗?,動?!?/p>
正義曰:“蹈者,踐履之名,可以蹈善,亦可以蹈惡,故為動,言王心無恒,數(shù)變動也。”
3、揭示形容詞。正義中除了用“名”、“稱”揭示形容詞外,還常用“…貌”、“…狀”、“…然”等形式來揭示事物的性質(zhì)狀態(tài),表示“……的樣子”如:
【6】《邶風(fēng)·簡兮》:“碩人俁俁,公庭萬舞?!眰鳎骸按T人,大德也?!?/p>
正義曰:“碩者,美大之稱,故諸言碩人者,傳皆以為大德。”
【7】《邶風(fēng)·綠衣》:“絺兮綌兮,凄其以風(fēng)。”傳:“凄,寒風(fēng)也?!?/p>
正義曰:“《四月》云‘秋日凄凄’,凄,寒涼之名也?!?/p>
【8】《邶風(fēng)·旄丘》:“瑣兮尾兮 流離之子?!眰鳎骸艾嵨?,少好之貌?!?/p>
正義曰:“瑣者,小貌。尾者,好貌。故并言小好之貌。
【9】《王風(fēng)·大車》:“大車檻檻,毳衣如菼?!眰鳎骸皺憴?,車行聲也?!?/p>
正義曰:“檻檻,聲之狀,故為車行聲?!?/p>
4、數(shù)量詞
【10】《大雅·文王》:“商之子孫,其麗不億?!眰鳎骸胞?,數(shù)也?!?/p>
正義曰:“以億是數(shù)名,故知麗為數(shù)也?!?/p>
【11】《召南·羔羊》:“羔羊之皮,素絲五紽?!眰鳎骸敖F,數(shù)也?!?/p>
正義曰:“此言‘紽數(shù)’,下言‘緫數(shù)’,謂紽、緫之?dāng)?shù)有五,非訓(xùn)紽、緫為數(shù)也?!?/p>
又:“羔羊之縫,素絲五緫?!眰鳎骸熬?,數(shù)也。”
按:數(shù)名就是數(shù)的名稱,孔穎達(dá)說億為數(shù)名,進(jìn)而推論“麗”也為“數(shù)”。
正義中釋“紽”、“緫”謂紽、緫之?dāng)?shù)有五,可看出“紽”、“緫”為數(shù)量詞。
5、代詞
【12】《風(fēng)雨》:“既見君子,云胡不夷?”傳:“胡,何?!惫{云:“思而見之,云何而心不悅?”
正義曰:“胡之為何,《書傳》通訓(xùn)?!?/p>
按:這里“胡”為疑問代詞。
二、對虛詞的揭示
孔穎達(dá)的語助類,即“不為義”類,其包括的范圍很廣,稱為“辭”、“語詞”、“語助”、“助語”等,揭示的虛詞主要涉及如下幾類。
1、副詞。表程度、范圍、語氣、時間等意義,如:
【13】《小雅·黍苗》:“我行既集,蓋云歸哉?!惫{云:“蓋猶皆也?!?/p>
正義曰:“蓋者,疑詞,亦為發(fā)端。”
【14】《大雅·文王》:“凡周之土,不顯亦世?!?/p>
正義曰:“凡為總辭?!?/p>
【15】《小雅·大田》:“既備乃事?!?/p>
正義曰:云乃者,緩辭也?!?/p>
按:“蓋”為語氣副詞,用在句首,表不肯定的語氣?!胺病睘椤翱傓o”,指范圍,是范圍副詞?!澳恕睘闀r間副詞,說明“乃”為延緩語氣的作用。
2、嘆詞。表感嘆語氣,如:
【16】《周頌·賚》:“時周之命,於繹思。”
正義曰:“於亦嘆辭也?!?/p>
【17】《小雅·節(jié)南山》:“憯莫懲嗟?!惫{云:“曾無以恩德止之者。嗟呼!奈何?”
正義曰:“嗟呼者,嘆辭?!?/p>
【18】《周頌·清廟》:“於穆清廟,肅雍顯相?!眰鳎骸办?,嘆辭也?!惫{云:於乎美哉,周公之祭清廟也!
正義曰:“‘於乎’‘於戲’皆古之‘嗚呼’之字,故為嘆辭?!?/p>
按:以上例中,孔氏明確的指出“於”、“嗟呼”、“於乎”均為嘆辭。
3、連詞。連詞起連接作用,連接詞、詞組、句子等,表示轉(zhuǎn)折、因果、遞進(jìn)、并列等關(guān)系。如:
【19】《大雅·公劉》:“執(zhí)豕于牢,酌之用匏?!眰鳎骸白弥棉耍瑑€且質(zhì)也。”
正義曰:“…故云儉且質(zhì)也。定本云儉以質(zhì)也?!?/p>
【20】《詩經(jīng)·大序》:“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fēng)?!?/p>
正義曰:“是以者,承上生下之辭”
按:例【19】中二本異文可以說明“且”和“以”作用相同。“且”和“以”是連接兩個并列關(guān)系的詞。例【20】中“承上生下”指明了上下兩句為因果關(guān)系。
4、介詞
【21】《大雅·菘高》:“于邑于謝,南國是式。”箋云:“于,往。于,於?!?/p>
正義曰:“以文勢宜為往邑於謝,故上‘于’為‘往’,下‘于’為‘於’?!?/p>
按:在該例中,孔氏對兩個“于”詳加解釋,一個訓(xùn)為“往”,屬于實詞類的動作行為類動詞,一訓(xùn)為“於”,屬介詞,表現(xiàn)出較強(qiáng)烈的區(qū)分詞類的思想。
5、助詞
【22】《魏風(fēng)·園有桃》:“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正義曰:“曰、其并為辭。”
【23】《周南·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眰鳎骸氨。o也?!惫{云:“薄言,我薄也。”
正義曰:“毛傳言‘薄,辭’,故申之言‘我薄’也?!摇?xùn)經(jīng)‘言’也,‘薄’還存其字,是為‘辭’也。言‘我薄’者,我薄欲如此,于義無取,故為語辭。”
【24】《大雅·文王》:“厥猶翼翼,思皇多士?!?/p>
正義曰:“思,語辭,不為義?!?/p>
【25】《邶風(fēng)·柏舟》:“日居月諸,胡迭而微?!?/p>
正義曰:“居、諸者,語助也,故《日月》傳曰:‘日乎月乎’,不言居、諸也。”
按:以上“辭”、“語辭”、“語助”、“助句詞”都是助詞,在句子中主要起襯音、足句、表示語氣等作用。正義中揭示了助詞在句子中的三種位置—句首、句中、句末。
三、結(jié)語
孔穎達(dá)在《毛詩正義》中對詞的類別和特點的分析,既有繼承前人成果,又有明顯的發(fā)展。研究其中的詞類說,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僅從這些方面就可看出孔穎達(dá)的語言分析能力及其高度,也能反映古代語法學(xué)的一些面貌?!睹娬x》是一部集大成的訓(xùn)詁著作,其“融貫群言,包羅古義,終唐之世,人無異詞”,蘊含著豐富的語言學(xué)材料,有待于學(xué)者們進(jìn)一步深入挖掘,使中國古代語法學(xué)史更為系統(tǒng)、縝密。
本文來源:《文學(xué)教育》:http://m.xwlcp.cn/w/wy/6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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