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散馬蹄”別解-中學語文教學參考

曹植《白馬篇》被多家中學語文教材選用。對其中“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的“散馬蹄”一詞，人教版和語教版高中教材都認為“散”是摧毀、摧裂之意，“馬蹄”是一種箭靶的名字。其他入選的教材也有類似的說法。再翻閱高等教育中文教材，發(fā)現(xiàn)幾部通行的權威選本，如朱光潤主編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和袁世碩主編的《中國古代作品選》以及其他選本，對此也都眾口一詞。筆者在閱讀和教學實踐中，覺得這些大眾解釋雖不無道理，但似又不太切合詩意，也不太符合曹植詩歌創(chuàng)作的審美追求。

    《白馬篇》是曹植前期創(chuàng)作的代表作品。曹植前期深得父寵，渴望“建永世之業(yè),流金石之功,（《與揚德祖書》）跟隨其父南征北戰(zhàn)?！栋遵R篇》即借游俠少年表達了作者對功業(yè)的向往與追求。詩中塑造了一位英姿颯爽、武藝高強、視死如歸的游俠少年。詩歌先從騎射兩個方面鋪寫少年的英雄氣概。詩曰：“控弦破左的，右發(fā)摧月支。”其中“的”和“月氏”都是指的箭靶。言少年箭無虛發(fā)，左右開弓，摧毀了左邊和右邊的箭靶。展示了少年射技之高超，武藝之精湛。接著詩人就轉向了另一個畫面的描寫，“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毖陨倌晏钟|手間就抓到了空中飛掠而過的猿猱，其身手超過猿猱之迅疾。這是從高處落墨，然后順勢從低處寫起，騎在馬背上，身子低俯，立刻就使得馬蹄四散開來，言駿馬奔馳速度之快。從而見出騎馬人的駕馭本領之高強了。這里的“散”就是動詞的使動用法，是“使。。。分散、散開”的意思。而“馬蹄”即實寫。 至此，作者從騎射兩個方面完成了對這個少年不凡本領的描繪。 游俠兒形象也就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如果“馬蹄”是箭靶之意，有重復之嫌不說，且使少年騎射本領的“騎技”也失去了著落。因此，聯(lián)系上下詩意，“馬蹄”一詞指其本意似更合適。。

    再從曹植詩歌創(chuàng)作的審美追求看，似乎也有說服力。在建安作家中，曹植才藻富贍，五言詩成就極高?？芍^“上承兩漢之余風，下開六朝之新體” [1]鐘嶸《詩品序》評價其詩歌特色說:“骨氣奇高,辭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古今,卓爾不群?！边@里的“辭采華茂”，不僅指詩歌語言的精美，也指其詩歌具有的形式美，包括詩句的對稱、對偶。中國古典詩歌在《詩經(jīng)》、漢樂府民歌、《古詩十九首》等作品中也出現(xiàn)過對偶的句子，但真正自覺追求對偶美這種形式的當始自曹植。這一點已為學界所認可。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文學史上的自覺時期，葉嘉瑩先生說:“曹植的覺醒,表現(xiàn)在他對中國語言文字特色的反省和把握上。也就是說,從曹植起,詩人們就開始自覺地注重詩歌的對偶、鋪排和雕飾?！瓘恼麄€詩歌發(fā)展的歷史來看,不能不說是一個進步。”[2]曹植在其五言詩中大量使用的對偶，雖然不如后來南北朝詩人對得那么工整，甚至更多的時候是對稱,尚有平仄不合之處，但詩人分明已注意到詩句的對偶美和韻律美了。如模仿《陌上?！穭?chuàng)作的《美女篇》即是。其他如五言長詩,《贈白馬王彪》中也運用了多處對偶。這些偶句,真切自然,綺麗清新。即如《白馬篇》中的“仰手接飛揉，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到若豹姨”、“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三組對偶句，也都十分精彩;對仗工整, 自然而不造作,尤以“仰”“俯”對舉, 有上有下,形式整齊,音韻和諧。使全詩氣勢充沛,意氣飛揚。正因為曹植詩歌極重對偶鋪排，詩人在鋪寫了“控弦破左的，右發(fā)摧月支”的射技之精湛后 再無必要間隔一句“仰手接飛猱”，然后又接著重復展現(xiàn)其射技之高超了。換言之，“控弦破左的，右發(fā)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這四句詩，從形式到內容都是是兩兩相對的，前兩句左右寫，盡管對的不甚工穩(wěn)，后兩句對仗嚴格，且不重復前面的詩意。如果“馬蹄”還指箭靶的話，顯然是說不過去的。正如明謝榛評曰:“陳思王《白馬篇》,‘俯身散馬蹄’,此能盡馳馬之狀,…… 然造語太工,六朝之漸也。”[3] 此言極是。

  參考文獻：

[1]聶石樵.《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史》[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 

[2]葉嘉瑩.漢魏六朝詩講錄[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3][明]謝榛.四溟詩話(卷一)[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