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雪國》的禪宗伏筆

    很慚愧，第一次和《雪國》接觸竟然不是小說文字，而是電影。那是大學(xué)時代，為了學(xué)習(xí)日語，第一次看了電影《雪國》。自那以后，才逐漸接觸到《雪國》的文字，原版的，中文的，不知不覺讀了無數(shù)遍。奇妙的是，每次讀都會觸及到思想心靈的深處，全然沒有厭倦的感覺，不知不覺的感嘆到：川端康成真是很厲害！不愧是那個著名文學(xué)獎的得主，文學(xué)這兩個字的意思，讓我從這本書得以端倪一二。

    大家都知道日本在本土神道教以外還信奉佛教特別是禪宗的國家,禪宗思想對日本人有很深的影響，川端康成自然而然地也受到深遠的影響,我認為這是他接受禪宗思想的原因之一。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的川端康成，在其作品中，寄寓了很多禪宗思想，比如我們大家最熟悉的《千羽鶴》《雪國》等。我們將在《雪國》的優(yōu)美文字中追尋川端康成的禪的意境，這也許會幫助你再次感受此作品的精彩之處。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疖囋谛盘査巴Ａ讼聛?。”川端康成用這句話把讀者帶到了一片蒼茫的雪國。男主角的島村平時寫一些歐洲舞蹈的評論，但島村實際上是個依靠祖上留下來的家業(yè)、并沒有正經(jīng)職業(yè)的花花公子。他到多雪的越后（新瀉縣）溫泉鄉(xiāng)，認識了在那里半下海的的駒子，駒子是個年輕美麗潔凈的女孩子，不只能彈三弦，還平時堅持寫日記，他們之間雖金錢關(guān)系，但駒子對島村表達了一個女孩子的真摯情感；島村感到兩個人只是露水姻緣，人生的努力均是徒勞。駒子對島村表示理解，囑他“一年來一次就成，帶夫人來也歡迎，這樣可以持久”。島村前后到雪國三次，同駒子約會，駒子對他情深意切，二人像是熱戀的情人。盡管島村都按藝妓制度付錢給駒子，但島村喜歡駒子的潔凈，駒子喜歡島村的胸懷和知識。兩人雖然深深相愛，最后還是分別。這些簡單的故事里，川端先生是如何隱藏了他的禪宗思想呢，然我們慢慢欣賞。

禪的世界的影

    川端康成通過暗示和模糊描寫，在《雪國》里隱藏了禪的世界，對于不了解他的人展示了一個讀者完全看不到或者看不到的世界。作品通過男主角島村的眼睛來描寫，島村沒有看到的地方也設(shè)定為未知并不作詳細的說明。讓我們來舉幾個與禪擦肩而過的場景。

    首先在作品里暗示了島村所在的溫泉鄉(xiāng)旅館的附近有禪寺，但作者在文章里并沒有詳細說明?！斑@么多尼姑聚到一塊，在冰天雪地里呆幾個月，不知都在干些什么呢？這一帶舊時織縐紗，她們在尼姑庵里要是也織織就好啦。”島村這么說到，但島村卻不知道托砵的尼姑是屬于禪寺，也許我們讀者也不清楚這些事。尼寺因為在并不遠的地方，文中三弦親師傅的兒子行男、和駒子與葉子有可能一起去坐禪。在作品里駒子和葉子兩位女性都為了行男這個男子努力工作奉獻自己。雖然是師傅的孩子，作為徒弟應(yīng)該好好對待，但作為我們一般讀者來說不覺得奇怪嘛？為什么這兩個女孩子會如此沒有任何怨言地奉獻一切呢？如果三人還有其他關(guān)系，比如說行男是此二女的坐禪師傅這件事成立的話，作品里三人的奇妙的行動也許能夠被解明了吧。

良寬的影

    川端康成最為贊賞的禪僧是良寬禪師。在《雪國》里經(jīng)?？梢钥吹剿挠白印Ａ紝捝谠胶螅ㄐ聻a縣）的港口小鎮(zhèn)，早年離開家鄉(xiāng)后來回到家鄉(xiāng)，因病去世。在其生病期間，照顧他的并不是愛人或者親屬，而是良寬的弟子尼姑貞心尼。

    在《雪國》里行男生于港口小鎮(zhèn)，到東京后因病回到家鄉(xiāng)。駒子為了籌集行男的療養(yǎng)費用而下海成為藝妓。葉子一直照顧行男，一直到行男病逝。作品里的行男和禪師良寬有很多相似之處。在作品里作者隱藏了行男是坐禪的指導(dǎo)者一事，最后我們始終不能考證。

豎起手指

    在作品里有島村豎起手指的情節(jié)。明明是一個奇怪的動作，但是駒子并不感到奇怪也不問什么意思，所以只能說駒子對于這樣的動作是很習(xí)慣的?！班?，我當(dāng)然知道”這是駒子看到這個動作后的感受吧。俱抵和尚在坐禪時僅僅用手指來指導(dǎo)，這是豎起手指的由來。對于禪有很深研究的川端，豎起手指是個常識。道元禪師第一次遇到如靜禪師時，豎起了手指，所以在禪里，豎起手指是經(jīng)常用到的方法。當(dāng)然一般的讀者僅僅會感到島村是個喜歡風(fēng)月的男子。

銀河

    《雪國》里，描寫了島村和自然合為一體的體驗。與自然合為一體是禪的明悟。正因為無我，自己和自然合為一體。川端康成在《千羽鶴》里描寫了文子和自然合為一體的體驗，在《雪國》里描寫了島村  和銀河合為一體的體驗。

    “銀河，多美啊！”駒子喃喃自語。她仰望著太空，又跑了起來。 啊，銀河！島村也仰頭嘆了一聲，仿佛自己的身體悠然飄上了銀河當(dāng)中。銀河的亮光顯得很近，像是要把島村托起來似的。當(dāng)年漫游各地的芭蕉［芭蕉，即松尾芭蕉（1644—1694），日本著名俳句詩人。他一生在旅行中度過，寫了許多游記和俳句］，在波濤洶涌的海上所看見的銀河，也許就像這樣一條明亮的大河吧。茫茫的銀河懸在眼前，仿佛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體擁抱夜色蒼茫的大地。真是美得令人驚嘆不已。島村覺得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反而從地面上映入了銀河。綴滿銀河的星辰，耀光點點，清晰可見，連一朵朵光亮的云彩，看起來也像粒粒銀砂子，明澈極了。而且，銀河那無底的深邃，把島村的視線吸引過去了?！?/p>

    《雪國》里島村和銀河合為一體。川端康成本意在后篇里描寫島村與銀河合為一體的體驗對其生涯的影響。但因各種原因川端沒有完成《雪國》，那之后的事情也沒能寫成。

掃墓的葉子

    葉子在行男死后，每天都去掃墓。在島村和一般讀者看來，讓葉子奉獻一生的行男死后，葉子每天去掃墓是對戀人深深愛戀的表現(xiàn)。但是評論家卻有如下的評述：“行男是葉子獻身的對象。但獻身的結(jié)果卻是：虛無。葉子的對象是重病的病人，一個將死的人，即使死后，葉子也每天去掃墓，一生守在幕旁，不向其他的男人看一眼。但是，葉子如此作也許是因為行男一直從心底對駒子愛戀的原因?！保˙90）

    所以在這里，死后也每天去掃墓，可以解釋為去掃墓參拜實際是在對自己的參禪。

不一樣的葉子

    川端在雪國里引入了島村、駒子、葉子三個主要角色，然而卻只對島村和駒子加以著重描寫。島村對駒子的無情，以及駒子對島村的徒勞之愛，充斥了雪國這個故事絕大多數(shù)的文字。這就留給我們了極大的對于葉子的想象空間，事實上，只要故事與葉子相關(guān)的部分，交代的都甚為不清。駒子和小鎮(zhèn)上的人都認為葉子不是普通人，總有些瘋癲。這樣的描寫和夏目漱石的《草枕》里的那美有相似之處。葉子的禪學(xué)在進步，島村和駒子對于葉子的禪的行為和嘗試始終不理解。

    平時的葉子是個沉默的，快到文章結(jié)束時，可以看到葉子和島村長時間對話的場景。但是島村和葉子的對話并不合拍。一般讀者會覺得葉子的頭腦有問題，也就是一直試探島村。對于不懂得禪的人，看上去葉子是瘋癲的，對于懂得禪機的人，葉子的話卻是可以看破的。不動禪理的人看一休和良寬也會如同一般人看葉子一般。夏目漱石的《草枕》里的那美也是被村里人認為是頭腦有問題，實際是那美在試探村里人，只有禪師能夠理解那美的行為。在《雪國》里關(guān)于島村和葉子的對話的場面，在不懂禪理的讀者看來也許會認為葉子稍微有點奇怪。這種安排，應(yīng)該是川端康成在文章里的一種故意安排。

    對于葉子這個形象，鶴田教授有如下評述：“人在生存成長中，一般很自然地以自己為中心。吃，成長，繁衍和自我保護等，都是很自然的。在葉子身上，這些自我保護本能全部都欠缺。葉子是一個僅考慮對方，自己的事情一概不關(guān)心的人。年輕、美麗、潔凈，對別人注入無限的愛，這是葉子的形象。一句話，這樣的女性在世界上是不存在的，這樣的形象只有菩薩。反過來說行男也許正是支持葉子菩薩形象存在的支柱。”

    所以說這樣的女性在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的。川端也指出這是他憑空想象出的形象。在雪國的越后（新瀉縣），良寬有“貞心尼”這樣的女性。貞心尼一直看護良寬到良寬病逝。一休也照顧自己的師傅，直到師傅病逝。在近代日本，宗教界更有既不是親屬也不是夫婦的弟子全力照顧師傅的故事。

    在《雪國》里，駒子和葉子也許就是行男參禪的弟子，只有這樣才能解讀葉子自然的無償?shù)姆瞰I，和駒子努力工作掙錢的行為。

    在《雪國》中，川端并沒有說出他對人的生與死的態(tài)度，但在故事的末尾，當(dāng)寫到發(fā)生大火時，葉子的身體從樓上落下時，川端康成這樣描寫到，“不知為什么，島村總覺得葉子并沒有死。她內(nèi)在的生命在變形，變成另一種東西”，沒有恐懼與危險的情緒，只是淡淡的無以名狀的憂傷在盤旋著，在倏忽間釋然。禪宗的生死輪回的思想，在這里得到了很好的表達。死亡，不再意味著結(jié)束和停止，而具有了寂滅的美感，從身體里逃逸出來的思想和靈魂，會在另一個虛無的世界得到延續(xù)。

禪的諸行無常

    《雪國》里的世事是傷感的，是虛無的。島村研究舞蹈卻沒有什么建樹，忙碌是一場空；駒子為了籌集費用救行男，甘愿到當(dāng)藝妓。葉子盡力地照顧行男，行男還是病死了，兩個女人的奉獻結(jié)果是一場虛無；駒子對島村情深意切，島村卻暗暗喜歡葉子，葉子對行男一心一意，行男還是病死了，這場愛情的結(jié)果是一片虛無的。

結(jié)語 

    在《雪國》的文字，還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值得讀者去解讀。川端康成先生在文章里始終貫穿著各種伏筆和暗示。川端在他的小說里始終有這樣的伏筆，在川端的世界里有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這也許就是我們愛讀川端作品的原因。希望愛讀川端作品的人，再慢慢讀來，也許會有新的收獲。

本文來源：http://m.xwlcp.cn/w/zw/1534.html《芒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