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該你的時候》談楊少衡的官場小說創(chuàng)作

官場小說，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一種歷經(jīng)書寫而成為類型化的模式仿佛宿命般的困擾著作家，從某種角度上來看，官場小說或許是當下部分文學作品的一種典型代表，一方面，一些作家為了追求意識形態(tài)的認可，在小說中創(chuàng)造了眾多新時代的高大全；另一方面為了追求市場帶來的巨大利潤，還有一些官場小說千方百計的渲染官場里的陰謀甚至是淫亂，以此來滿足大眾獵奇的癖好。在市場與意識形態(tài)的挾持下，作家們似乎喪失了以文學的方式去思考“官場問題”的能力，官場小說要么成為政治的圖解、要么淪為市場的附庸，從而使簡單的善惡分明、過多的爾虞我詐成為這類小說難以突破的瓶頸。

然而楊少衡似乎是為數(shù)不多的對官場問題有著深入思考和獨到見解的作家之一，他的小說《該你的時候》擺脫了官場小說模式化寫作的困境，以文學的方式去認真的理解和書寫當下的官場。小說的敘述中沒有做簡單粗暴的道德批判，而是超越了“二元對立”涇渭分明的善惡沖突而深入的刻畫了官場的復雜性、官員的多面性，小說中的官場也有矛盾沖突，但這種沖突已不是過去官場小說中那些單純的階級沖突、利益沖突、是非沖突，而是不同官員之間的“為官之道”的沖突，而恰恰是對這種“為官之道”的沖突的深入思考和探究才將那些被表象所掩蓋的官場問題甚至是官場中人的人性暴露出來，因此可以說這篇小說給讀者展現(xiàn)的是一個“超越官場的官場小說”。

小說《該你的時候》寫官場是從兩個政治人物的“斗智斗勇”開始的，縣長黃必壽和副縣長吳悠這對冤家的矛盾是注定了的，他們兩個的出身、背景、經(jīng)歷的截然不同（一個閹豬出身的土干部和一個科研人員出身的省里下派干部）使他們在工作上的不和諧看起來就在情理之中了，然而作者并沒有簡單的處理二人之間的矛盾，在不知不覺情節(jié)的展開中，他們兩個人居然開始相互理解相互需要了?？h長黃必壽發(fā)現(xiàn)了吳悠親民愛民的一面，所以黃必壽在解決和農(nóng)民沖突的問題上總讓吳悠去打前線，而吳悠也逐漸樂意聽從黃必壽的指派了，因為她看到黃必壽在粗魯?shù)谋澈髮嶋H蘊藏著莫大的智慧和細心，雖然他們相互欣賞著對方的優(yōu)點，但也并不代表他們之間的矛盾就解決了，而作為兩個有個性的人他們之間的沖突并沒有間斷，但這種沖突并不是“善”與“惡”之間的沖突，而是對“如何為官”的不同的理解之間的沖突。

吳悠無論處理什么事情總是嚴格的遵守法律規(guī)章辦事，可黃必壽卻不管這一套，他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和事情的具體情況來處理問題，這兩種不同的執(zhí)政方式雖有沖突，但又互相需要。這種復雜的關(guān)系逐漸的鋪展開來，撕下了當下官場溫情的面紗，將各種尖銳的問題毫不留情的揭露出來，現(xiàn)代的民主的執(zhí)政方式是體制允許并倡導的，可是它并不是萬能的，吳悠在具體問題上不斷的碰壁，依法辦事卻讓事情的結(jié)果更糟糕，在吳悠堅持將民主選舉票數(shù)最多的羅偉大送上村長的位置之后，各種麻煩接踵而至，最終導致村民暴動，偏偏這些后果都不幸的被縣長黃必壽事先言重，可他卻無力阻止這些麻煩的產(chǎn)生，因為他的想法是不被體制允許的，是“非法的”，面對村民暴動這一棘手的問題，他們二人沒有逃避，都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而最終黃必壽用自己的降職換來了身處險境的吳悠的安全。

小說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復雜的充滿了問題的官場，這個官場中并沒有簡單的是與非，也沒有絕對的好人與壞人，不管是黃必壽還是吳悠包括那個挑起是非的羅偉大，他們都不是壞人，作為官員，他們都心系百姓，只是“為官之道”不同而已，可是當下的官場卻給了他們截然不同的結(jié)局，黃必壽被免去縣長職務(wù)，吳悠被破格提拔為縣長，而她卻不愿意接受這一職位，因為她認為黃必壽才是最適合的人選，這樣縣長的職位就空缺了，這個職位的空缺是否隱喻著不管哪一種“為官之道”，無論是現(xiàn)代的、民主的處理方式，還是土生土長的處理方式，都無法獨自擔當中國當下官場的重任？這是對當下農(nóng)村基層政府的深入反思！

客觀的說，在三個主人公里, 羅大偉雖然遭遇兩次挫折，而且遭受懲罰，但并沒有引起讀者多大的反感, 因為他的人生遭遇不只是個人的命運起伏，更透射出一個時代的焦慮和困擾。他的不幸，不是個人不幸而是某種社會悲哀。比如，作為農(nóng)村干部最重要的一項工作，他必須面臨催繳稅費的難題，雖然作風彪悍甚至是霸道，但這又何嘗不是這個時代里一部分干部的共同的問題，他帶著農(nóng)民到省城聚集，這樣的事件近年來在國內(nèi)各地層出不窮，而用“春游”為名顯然是經(jīng)過了作者文學化的處理，這一切讓人們更直觀深切的感受到了中國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農(nóng)民問題的復雜和棘手。

作者透過紛繁復雜的官場發(fā)掘出一份沒被別人言說的秘密，在眾多作家把官場問題的矛頭紛紛指向貪官、惡官之時，楊少衡卻用文學的方式把當代中國農(nóng)村的復雜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制度的問題是官場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它制約著官場中的人和事，在一個并不完備的官場中，任何一種執(zhí)政方式都不會如魚得水的發(fā)揮自己的作用，反而會處處受到牽絆（吳悠和黃必壽就是這樣）。而象過去官場小說那樣單純的強調(diào)反腐倡廉，只不過是留于問題的表象的隔靴搔癢，并不能觸及官場問題的要害，那些對腐敗現(xiàn)象的過度關(guān)注、對正義與邪惡較量的反復書寫已經(jīng)成為一種奇觀性的東西被讀者所把玩，這種模式化的官場小說已逐漸的失去它的文學力量，讓人產(chǎn)生“審美疲勞”。

而小說《該你的時候》的出現(xiàn)給官場小說注入了一股新鮮的活力，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超越了官場的官場小說”，正因為作者以文學的方式去思考官場，才能撥開當下官場的層層迷霧，深入到官場問題的核心、甚至是人性的核心中去，用自己敏銳的政治意識和深刻的思考將官場問題的復雜性和官員的多面性從容的表達出來。

相對于官場小說的稱呼，楊少衡更喜歡把自己的作品稱作“官員小說”，他說：“我覺得自己更多的注目點是人物，這一場合里的人物，他們的命運、情感和思想。這一領(lǐng)域故事可以有多種側(cè)重，你可以側(cè)重于‘場’，也可以側(cè)重于‘官’，即場中人物。我可能比較傾向于后者，因此曾自稱不是寫官場，是寫官員。我試圖把這里邊的人物寫得真切可感，不流于概念和臉譜化。”[1]事實上，他的作品讀下來，我們能夠察覺到楊少衡創(chuàng)作的重點是塑造官員，而不是爾虞我詐的官場。事實上，這是一種很困難的選擇，因為無論是發(fā)起于清朝晚期的譴責小說還是如今大小報刊亭里熱銷的反腐小說，大家對官場中人的貪婪和丑惡的嘴臉都有著很深刻的感知。那些超越人們想象力的貪腐方式、在權(quán)欲與貪欲的支配下無所顧忌的所作所為，都給人以深切印象。這樣的小說一次又一次的在給我們展現(xiàn)重重黑幕的官場。反觀楊少衡的小說，他不同以往官場小說的地方在于他的作品超越了官場中緊繃的人際關(guān)系與骯臟不堪的爭斗，而是將更多的筆墨傾注在這個時代里的官員們?nèi)绾问┱顾麄兊谋ж摚绾谓⑺麄兊氖聵I(yè)、他們性格中的長處和不足，以及他們的帶有強烈個人色彩的獨特魅力。楊少衡的官場小說“首要的功績是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栩栩如生的全新的官場人物。這些人物完全不同于我們過去對于這一類人的認識?！盵2]在他的作品里，官場跟腐敗并不是簡單的等號關(guān)系，更不僅僅是權(quán)力的戰(zhàn)場，而是人物的舞臺和劇場。這里的人物更符合“性格組合論”的看法，他們不是簡單的正面或反面人物，而是有著復雜層次的豐滿的個體。他們是《尼古丁》里的李彬縣長，《霸王陣》里的魏遠東縣長，《亞健康》里的唐中和副市長，他們都在堅持著自己的原則，也富有冒險家精神，他們不是臉譜式的機器人，更不是純粹的貪官、惡人。但他們身上確實也都有著各自的問題，他們的無奈與無力、他們的自覺和自省無不深深打上時代的烙印。

 在楊少衡近年來的多部小說里，他的思考顯然已經(jīng)超越了其他類似小說對權(quán)力和陰謀的崇拜，更超越了對觸目驚心的丑陋的揭秘和展示，而是在探討權(quán)力與社會、權(quán)力與權(quán)利怎樣和諧健康發(fā)展的問題, 在努力挖掘手握權(quán)力之后，人與人的相互關(guān)等一系列更深刻的命題。如果作者能夠在這個方向上走得更深、更遠，那么這樣的作品甚至可以成為超越國界, 超越文化的，帶有普世意義的文學作品。如果說普通的作品是個人生命體驗和文學想象的結(jié)晶，那么偉大的文學作品一定是普世的、全人類的，具有人類共性的思考。楊少衡小說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水平或許還不夠精湛，但它至少證明了，在對政治的思考、對權(quán)力的反思的領(lǐng)域里，中國文學沒有缺席。

參考文獻

[1]楊少衡，傅小平．《推陳出新大器晚成—關(guān)于楊少衡“新官場小說”的訪談》．[j]文學報．2007,8月

[2]傅翔.《福建文藝界》[j].2007，1期

本文來源：http://m.xwlcp.cn/w/zw/1534.html  《芒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