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手》到《"大"人物》:電影翻拍的本土化表達

2015年暑期檔,韓國電影《老手》上映,影片以懲惡揚善的主旨、扣人心弦的情節(jié)和火爆刺激的動作,榮登當年韓國電影票房冠軍①。3年多以后,翻拍自該片的中國影片《"大"人物》登陸銀幕。作為警匪/動作類型電影,《"大"人物》在保留原作情節(jié)結構和人物關系的基礎上,又做了適度本土化改編。本文嘗試分析在翻拍過程中,因本土化而產生的差異及其得失。

一.關鍵情節(jié):從欲蓋彌彰到引火燒身

在影片的"序幕"部分,《"大"人物》把原版里的"走私汽車案"改成了"小額假幣案",使故事一開始就流露出與中國社會貼近的氣息。汽車廣播里傳出的通俗歌曲《朋友的酒》,更顯示出導演本土化的努力。主人公孫大圣的生存困境在于"買不起學區(qū)房",他"盯上"富二代趙泰的原因,則是一起因"暴力拆遷"而起的命案。這些極富中國特色的事件,不僅扣準了時代焦慮,更為影片的本土化翻拍奠定了前提。

《老手》里的刑警徐道哲對頂罪自首的崔常務說:"只是說句對不起就行的事情,怎么鬧得這么大?"這句話可以看作整部影片情節(jié)推進和沖突升級的關鍵。隨著徐道哲的調查,他發(fā)現(xiàn)涉案警察接受賄賂,同時也面臨來自警察高層的壓力。這樣的情節(jié)設置,不僅是對韓國社會貪污腐化、官商勾結等問題的揭露,更作為"進展糾葛"增強了戲劇張力。在編劇理論中,所謂進展糾葛是指"當人物面對越來越強大的抵抗力時,產生越來越多的沖突,從而創(chuàng)造出一系列逐次發(fā)生的事件,經過一個個無法回歸的點。"②也就是說,高層領導越是禁止插手,他就越要繼續(xù)調查,進而陷入一個又一個"不歸點"。

《"大"人物》也由刑警孫大圣說出"一共就幾千塊錢的事兒,你為什么搞得這么復雜?",并保留了基本情節(jié)走向。但由于某些原因,影片無法照搬原版情節(jié),不得不做出改動。于是,進展糾葛變成了孫大圣遭到恐嚇報復,他的兒子被擄走剃了"陰陽頭"?！独鲜帧防锏拿苌夁^程可以概括為:為了掩蓋一個小錯誤,而犯下另外一個錯誤,最終"雪球"越滾越大,釀成無法挽回的惡果。而從《"大"人物》的進展糾葛來看,警匪沖突在某種程度上也來自反派的挑釁。這種"警察故事"式的劇情當然也說得通,但掩蓋罪行和挑戰(zhàn)警察的行為之間,不僅流溢著本土化的不適應,更顯示出人物行動邏輯的飄忽不定。

二.主角形象:從個人英雄到時代楷模

《老手》里的刑警徐道哲,是個勇猛干練、直率暴躁且不乏智慧的狠角色。他能單挑一群走私分子,面對"暴力執(zhí)法"的指控,又巧妙地運用"正當防衛(wèi)"的法律規(guī)定全身而退,可謂有勇有謀。他當然也有缺點,但也正因為如此,才使他成為了一個圓形人物。稱其為個人英雄,固然有他無視紀律、擅自行動的原因,但更多是因為他對正義的執(zhí)著追求,甚至不惜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體制。徐道哲對抗以趙泰晤為首的財閥集團,正是對韓國社會"財團霸權"的影射。通過"個人英雄"力克警察接受賄賂、媒體曝光受阻等障礙,實現(xiàn)了韓國觀眾對社會現(xiàn)象不滿的"替代性滿足"。

《"大"人物》把主人公命名為孫大圣,映照《西游記》里的齊天大圣孫悟空。在中國文化語境里,孫悟空是嫉惡如仇、不畏強權、敢作敢當?shù)南笳?這與刑警的特質相契合。幾乎貫穿影片始終的孫悟空掛件,以及"警民聯(lián)歡"時刑警孫大圣的裝束,直接在這兩個形象之間畫了約等號。與原版里行事風格另類的刑警相比,翻拍版將其塑造為一個"工作狂"形象。這樣的改動,不僅使破案過程更加"不逾矩",也使孫大圣更符合體制內的標桿/模范形象。

這本無可厚非,但遵紀守法的"先進人物"和脾氣火爆的"爆裂刑警",其實存在著天然且難以彌合的裂隙。孫大圣按耐不住胸中怒火,欲毆打言語恐嚇的反派,卻被拍下來發(fā)到網(wǎng)上,這個本土化的情節(jié)改編,展現(xiàn)了當下網(wǎng)絡輿論混淆是非、顛倒黑白的復雜媒介生態(tài)。隨后,孫大圣被停職,但這其實是來自外部的刺激。從內里來看,他依然是被體制規(guī)訓的角色。比如初見趙泰的一場戲,孫大圣拒絕了對方敬酒,因為"有規(guī)定,不能喝。"原本是他有求于人在先(為了學區(qū)房),又以"是不為也,非不能也"的理由拒絕。這樣的改動強調了"體制內的人"這一本土特性,卻使人物行為顯得有悖常情。"人物通過價值觀念、行為及信念展現(xiàn)著他們的深層本質;人物的性格正是通過生活方式、駕駛的車、置掛于墻上的畫、好惡、食物以及其他形式的個性化表達來塑造的。"③當孫大圣拒絕酒時,他的形象也在雷厲風行和循規(guī)蹈矩之間搖擺不定了。

三.主題轉化:從職業(yè)追求到國家正義

《老手》的英文片名是Veteran,意為"富有經驗的人,老兵",這無疑是指影片主人公刑警徐道哲。影片也以經驗豐富的老刑警為中心,圍繞他"卷入案件--著手調查--遭遇阻力--繼續(xù)調查--掃奸除惡"的過程展開。除暴安良本是身為警察的分內之事,但在上司施加壓力、親人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仍舍生忘死地關注職責以外的案子,這就更凸顯出他對正義的不懈向往與追求。從香港譯名"燥底師兄生擒富二代"中,可見其勢將罪犯繩之以法的信念和志氣。

在《"大"人物》里,趙泰和他背后的勢力只手遮天,乍看起來似乎是大人物。但片名里的引號表示某種特殊含義,旨在引發(fā)觀眾思考。其內涵在于:那些有權有勢、為非作歹的人,無論氣焰多么囂張,終究也只能是曇花一現(xiàn);占據(jù)正義和公理的一方,則必將贏得最終的勝利。它也通過孫大圣的臺詞"我一定會讓你知道,誰是真正的大人物",傳達出對不法之徒絕不姑息的態(tài)度和對法治社會的極力擁護。以這樣的方式,影片中階級、地位的懸殊被置換為關于品性、道義的較量,從而實現(xiàn)了刑警形象塑造的崇高化。

同樣是打擊罪犯,《老手》側重表現(xiàn)徐道哲對正義"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執(zhí)著追求,詮釋的是"正義終將戰(zhàn)勝邪惡"的信條。暗含其中的意味是:如果體制不合理,就應該質疑或反叛?！?quot;大"人物》的落腳點則在于"為民除暴"和"打大老虎",由此傳達出這樣的潛臺詞:有強大的國家和政府做后盾,任何罪犯都將難逃法網(wǎng),社會安全可以得到保障。警察局長的臺詞"我們背后還有國家呢",更是直接印證了這一點。原本以警匪/犯罪為主要標簽的影片,被注入了主旋律的基因,也算是具有中國特色的本土化改編。

四.結語

根據(jù)中國社會狀況和具體國情,《"大"人物》對《老手》做了一些本土化處理。主題上為其增加了主旋律色彩,與之相對應,一些"不太光明"的內容被省略或改寫。由此也導致翻拍和原作內核的背離,以及與當下中國接受語境的不適應。

自2014年中韓簽署《中韓電影合拍協(xié)議》以來,已經走過了5年。這期間,中韓兩國電影互相翻拍蔚然成風,還出現(xiàn)了"一本兩拍"這一合作新形態(tài)。大體上來看,中國的翻拍電影都能有意識地進行本土化再創(chuàng)作。但怎樣使翻拍電影真正適合中國的觀眾和市場,又如何以恰當?shù)碾娪笆址ㄓ枰猿尸F(xiàn),依然是業(yè)界和學界今后都必須重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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