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寧夏山花兒與陜北信天游情愛表達的性格特征-參花

寧夏“山花兒”和陜北“信天游”具有相同的愛情主題，是勞動人民追求個性解放和幸福自由的真實寫照。兩地民歌中的愛情故事千古流傳、感人至深。共同表達了男女彼此間魂牽夢縈的柔情蜜意。或無限思念、或痛苦追憶、或深沉雄渾，或細膩委婉。兩地民歌情愛表達獨具特色，在中國民歌史上產(chǎn)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長期以來吸引著國內(nèi)外眾多學者探索研究的目光。

一、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與人文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共同作用

音樂人類學學者楊民康先生認為：“文化的民族或區(qū)域個性、特定居民的典型特征，特別是現(xiàn)代民族的傳統(tǒng)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之間存在的差異是形成民歌不同文化內(nèi)涵的主要原因?！倍囆g(shù)隨著生活的變化而發(fā)展，生活自然便成為哺育一切藝術(shù)的源泉。一般來說民歌的具體生成背景因其所涉情節(jié)和過程體現(xiàn)出千差萬別的特點，但總體來看不外乎人文生態(tài)環(huán)境與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兩大方面。西北地區(qū)獨特的自然社會環(huán)境為地域民歌抹上了泥土的底色，并成為地域民歌最為重要的生成背景。歌中表達出種種不同艱辛生活背景下的真摯愛情，使民歌在主題上更加凝練，在內(nèi)容上更加豐富，在情節(jié)上更加感人。

舊時寧夏男子出門大概多數(shù)是“人禍”或“天災(zāi)”使然。流落到異地他鄉(xiāng)，人地兩生、舉步維艱。主人公仿佛總是置身于生死邊緣，或時常處于兇險萬端的惡劣環(huán)境，內(nèi)心極度的悲愴、思念、渴盼等使寧夏“山花兒”充滿濃郁的悲情。即使懷揣遠方心上人的牽掛，也會因生活所迫和時空所限而感到遙不可及，偶爾短暫的相會成為他們對于生命的最大奢望。如寧夏“山花兒”：

“樹枝上落的個雀雀兒，半空里飛的個山鴉；你給我繡個肚兜兒，我給你買個手帕?！?/p>

陜北男子走西口多因遭受荒年、顆粒無收，更像是“天災(zāi)”的必然，當然也少不了“人禍”的蹂躪和摧殘。披星戴月、風餐露宿……，漫漫路途異常艱辛，異地謀生痛遭凌辱?！扒橐晕镞w，辭以情發(fā)”，陜北人深深眷戀著生生不息的土地，大氣而豪放的抒發(fā)著胸臆，享受著愛情的酸甜苦辣。生存的困境使陜北“信天游”盈積了生命的惆悵與憂郁，發(fā)出對命運怨嘆與思索。但旋律聽起來更加輕靈飄逸，意蘊悠長。如陜北“信天游”：

“兩綹綹麻繩繩捆鋪蓋，過不了日子咱走口外（走西口）。叫一聲妹妹你不要哭，哭成個淚人人哥怎上路（出門攬活）！”

因為生活所迫而“走口外”的攬工漢或腳夫，徒步或吆喝著騾馬結(jié)伴而行。因為生存問題被迫與家人痛苦地分離，在異地遭遇天災(zāi)人禍、受人盤剝、思念家鄉(xiāng)等是他們詠唱的主題。如：

“天上的星星配對對，人人都有干妹妹。一對對鴨子一對對鵝，干妹子在鹼畔（窯洞前的場院）上照哥哥。一山山高來一山山低，掏一回苦菜我看一回你?！?/p>

舊時男性在西北鄉(xiāng)村農(nóng)業(yè)家庭中處于支撐地位，外出攬活客觀上打亂了家庭成員正常的生活秩序，尤其是妻子的思想和情感天平的傾斜，使其成為最大的悲劇主角。描寫女性的情歌在文化內(nèi)涵上多指向?qū)Τ鲩T男人的復(fù)雜情愫和對自我的放縱。這在客觀上也為更加多樣化的情愛主題營造了豐富的生成背景。

二、兩種情歌情愛表達的性格特征

寧夏“山花兒”與陜北“信天游”除了歌曲類型本身的差異外，也取決于青年男女愛情生活的傳統(tǒng)、習慣、風俗的不同。就情愛表達的性格特征而言，應(yīng)包含“情緣”“情愛”“情思”“情別”“情怨”“情傷”等彼此獨立有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情節(jié)?！扒榫墶倍酁橐灰婄娗槭健！扒閻邸眲t多了生活的基礎(chǔ)?！扒閯e”是“情愛”故事的延伸和升華，也是對愛情生活的殘忍的考驗。情歌中的“情思”多采用夸張的表現(xiàn)手法，著力渲染情人間相思的痛苦與牽掛，是文學性藝術(shù)性最強的類型。此外，“情怨”與“情傷”則更屬于悲劇性主題類型。總之，情愛表達的性格特征各有體現(xiàn)、異彩紛呈，可以歸納為：相愛之情、離別之痛和相思之苦。對比兩種情歌的性格特征，較之寧夏“山花兒”的含蓄委婉，陜北“信天游”則更加粗獷、率真，甚至大膽、直白一些。在人物的介入方面被欺凌、被壓迫的婦女階層成為最廣泛的切入點。  

1、表達男女之間相愛之情

任何一種情感，喜、怒、哀、樂都可以用民歌的形式來表達。在日常勞作中，吟唱寧夏“山花兒”或是陜北“信天游”是一種排憂解悶的生活方式，它完全融入了當?shù)貏趧尤嗣竦纳a(chǎn)生活。品味民歌中的每一個字、詞、句，每一首對情愛表達的民歌，都是那么讓人心動不已而回味無窮。如寧夏“山花兒”《園子里長的是綠韭菜》：

園子里長的是綠韭菜（呀），不要割（呀），你叫它綠綠地長著。哥是眼睛妹是淚（呀），不要眨（呀），你叫她亮亮地閃著。

又如：“天不下雨（者）拉霧（起霧）了，看不見那一棵樹了；一見尕妹（者）糊涂了，我忘了回家的路了。”

從中可以體會到寧夏“山花兒”的含蓄、委婉和內(nèi)靈的特點；與此同時，我們也可以領(lǐng)略到陜北“信天游”的粗獷、率真和直白的性格特征。如《拉手手》：

你要拉哥哥的手，哥哥（咋）要親你的口。拉手手，親口口，咱們倆個圪嶗嶗里走。

陜北“信天游”重在強調(diào)刻骨銘心的情愛，充分體現(xiàn)了對家人或情人的不盡思念。內(nèi)容和情趣上，亦不分夫妻關(guān)系，亦或是情人關(guān)系。如陜北“信天游”《九連環(huán)》（部分片段）：

“桃樹花開粉團團，新交的朋友面粘粘（熱戀）。有心一去不再來，一對對毛眼眼怎丟開。麻雀雀過河不沉底（溺水），三年二年忘不了你。上一道坡坡過一道梁，見不上哥哥好心慌。墻頭上跑馬還賺低，面對面拉話還想你。陽坡上的圪針（干草渣子）背洼的艾，挨打受氣我還要來。剜起黃蒿帶起根，我和你這輩子不離分。漫天的云彩風吹散，咱倆的姻緣人攪亂。蘆花子公雞綠尾巴，倒灶鬼（不干正經(jīng)事的人）媒人害了咱。”

原生態(tài)的“信天游”是對陜北人愛情和情愛的忠實記錄和描述，火辣滾燙的語言把情愛騷動和苦苦相思以及男女之間的情事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如陜北“信天游”《搭伙伴》：

“白翎子雀來白雀子窩，你不曉得哥哥沒老婆。白翎子雀來白雀子蛋，你不曉得妹妹沒老漢。你沒老婆我沒漢，咱二人一塊搭伙伴?！?/p>

物質(zhì)生活極度匱乏、自然環(huán)境極度惡劣，但男女之間的情愛是完全可以遠離物質(zhì)條件的極度的精神愉悅。再如陜北“信天游”《交朋友》：

“灰眉子黑狗你不要咬（叫喚），我給你尋一個羊羔腦（羊頭）。土眉子娃娃你快快睡，你干大（情夫）在外起（外面）活受罪。扎花花枕頭咱兩個枕，叫我們死囚（自己丈夫）睡炕棱?；刈颖幻嬖鄱松w，叫我們死囚蓋麻袋?！?/p>

這首“信天游”描述了一個傳統(tǒng)視角下的“壞”女人對自己情人的大膽表白和百般縱容，詼諧中略帶殘忍的“情愛”當屬另類。但唯有如此才真實地展示出飽受欺凌和摧殘的陜北女人和陜北“信天游”的原生狀態(tài)，生命的激情是開不敗的花朵，女人的情愛也一樣的放任大膽，轟轟烈烈。

2、表達男女之間離別之痛

相愛無疑是甜蜜的，相守才是幸福的，但由于種種自然或社會的原因，男女總要面對無情的分別。舊時的自然或社會環(huán)境下，分別可以稱得上是生離死別，男人在外攬活的生死未卜以及永訣般的離別。使“山花兒”和“信天游”的離別主題變得更加悲愴，更加揪心。如寧夏“山花兒”《眼淚花兒把心淹了》：

“走（咧）走（咧）走遠（咧），越走（呀）越遠了，眼里的花花飄滿了，眼淚的花兒把心淹了。你把尕妹子的心拔了，眼淚花花兒把心淹了?！?/p>

如陜北“信天游”《想婆姨》：

“前溝里糜子后溝里谷，那達（何時何地）想起婆姨那達哭。叫一聲哥哥你不要灰（情緒低落），哪一個出門人引婆姨（帶著家眷）。正月里來鑼鼓響，想起我的婆姨好凄惶，年年月月一個炕上睡，不曉得婆姨在哪里？”

又如陜北“信天游”《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藍》：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藍，咱見面容易拉話話（說知心話）難。一個在山上一個在溝，拉不上話話招一招手。瞭得見村村瞭不見人，我淚疙蛋蛋泡在沙蒿蒿林?！?/p>

再如“平地上下雨水不流，你把妹妹撂下就上長路?！薄耙怀龃箝T揚把沙，雙手手擦淚上了馬。馬蹄蹄踢來銅鈴鈴響，小妹妹把哥哥心揪上……你含著眼淚送哥哥走，哥哥的淚蛋蛋順心心流?！薄按蠹t果子懷里揣，單等哥哥你上門來。來一回你留下一道蹤，活活挖走了妹妹的心?！?/p>

在舊時人文生態(tài)環(huán)境與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嚴酷性和復(fù)雜性背景之下，較之陜北“信天游” 表達男女之間離別之痛的隨心與率性，寧夏“山花兒”的性格特征就顯得更加克制和隱忍，內(nèi)心巨大的傷痛被無形的文化習慣和風俗習慣緊緊包裹著。那種欲哭無淚的難言之隱和內(nèi)心凄楚，那種任憑“你把尕妹子的心拔了”、“眼淚花花兒把心淹了”也絕不將輕易情愛之痛寫在臉上，便是寧夏“山花兒”的令人著迷的性格特征。

3、表達男女之間相思之苦

愛情之苦莫過于相思，相思之極莫過于單相思。情愛表達的極致則莫過于對男女之間相思之苦的真實記錄和鮮活描述。寧夏“山花兒”在相思之苦的描述中顯得內(nèi)斂、執(zhí)著、深沉、凄美，此情此景的確讓人于心不忍。如寧夏“山花兒”《花兒本是心上的話》：

“白麻紙糊的個窗亮子，風吹著當啷啷響哩，思想起阿哥的模樣兒，青眼淚刷拉拉淌哩。

又如《黃河岸上牛喝水》

“黃河岸上牛喝水，鼻子拉不到水里，端起個飯碗想起了你，青眼淚流在碗里?！?/p>

再如“大山頂里的白石頭，我當了拉山的霧了；尕妹修下個閃人橋，我當了常走的路了。”

在描述男女之間相思之苦的情歌類型中，陜北“信天游”表現(xiàn)出獨特而與眾不同的性格特征如陜北“信天游”《白脖子鴉兒朝南飛》：

“白脖子鴉兒朝南飛，你就是哥哥的勾命鬼。半夜里想起干妹妹，狼吃了哥哥不后悔。野雀子叫喚漫溝溝飛，你就是哥哥的勾命鬼。站在圪塄（土臺子）上看不見你，淚珠珠好像連陰雨?！?/p>

如《那達達想起那達達哭》：

“前溝里下雨后溝晴，什么時候留下人想人。想你想得像貓爪爪挖，不知道出了啥麻達（麻煩）。陽洼的糜子背洼的谷，那達達想起那達達哭。”

如《哥哥你走了我沒盛法》：

“樹葉兒落在樹根底。挨打受氣都是為你。棉花地里的帶芝麻，哥哥你走了我沒盛（sheng）法（活法）。”

陜北“信天游”中既有痛苦的相思、美好的夢幻，更多了一份爽朗、豁達、樂觀、調(diào)侃，乃至自嘲式的理解與解脫，這是與寧夏“山花兒”截然不同的性格特征。它來自于悠久的歷史文化的差異，也來自于人文生態(tài)環(huán)境與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遷。如《面黃饑瘦我想哥哥》：

“白葫蘆開花上了架，妹妹放不下你說過的話。大紅公雞墻上臥，面黃饑瘦我想哥哥。端起飯碗想起你，眼淚泡在飯鍋里。想你想得大門口照，眼淚流在大門道。想你想得見不上面，口噙上冰糖像黃蓮。想你想成個淚人人，燒香打卦問神神（求神）。想你想得灰不塌塌（情緒低落），人家說我像害娃娃（懷孕）。

又如“白面片片肉臊臊，想你想成半吊吊?！薄跋敫绺缦氲眯幕ɑ▉y，煮餃子下了鍋山藥蛋。想哥哥想得迷了竅，壓饸饹搬了個鍘草刀?！薄跋敫绺缦氲脺喩砩碥洠闷鹂曜佣瞬黄鹜?。想哥哥想得眼圈圈紅，貓爪爪認成你的蹤?！?/p>

如果把陜北男人比作厚重的黃土地，那么女人脆個生生的信天游表現(xiàn)出的則是對陳舊傳統(tǒng)婚姻觀的挑戰(zhàn)和對自己情愛直白的釋放。這一類情歌的內(nèi)容雖然沒有風花雪月的浪漫，但不失溫柔婉約、細膩含情的一面，陜北人大膽潑辣地抒發(fā)和闡釋著情和愛這個永遠被人們吟詠的主題，無論是讀來或者唱來，一樣令人蕩氣回腸，大呼過癮。歌詞如行云流水，渾然天成，突破了時空的局限，增加了感情的容量，這也是此類民歌深受人民群眾喜愛的重要原因。

綜上所述，寧夏“山花兒”和陜北“信天游”同屬山歌的體裁形式，分別為各自地域范圍的代表性民歌，是最能代表西北部高原民歌地方特色和秦晉黃土高原民歌地方特色的兩個截然不同的主流歌種。它們在生成背景、內(nèi)容情趣、文學意境等方面的相同性和相異性正反映出西北各族人民在長期的生活和生產(chǎn)中用情感澆灌而成的藝術(shù)語境，有著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和頑強的生命力。雖然，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與人文生態(tài)環(huán)境正在發(fā)生著巨大的變化，但兩種民歌獨具一格的性格特征依然煥發(fā)著勃勃生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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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育林，“信天游”與“花兒”之比較——西北部高原民歌近似色彩區(qū)的在劃分，陜北民歌研究論集，陜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12月第一版.

徐建云，陜北信天游和寧夏山花兒歌詞比較，藝術(shù)教育，2011年第3期

張雪敏，回民小調(diào)、河湟"花兒"與陜北"信天游"的音樂滲透，韶關(guān)學院學報，2009年.

本論文為2012年寧夏藝術(shù)科學規(guī)劃項目《音樂人類學視野中的寧夏民歌與陜北民歌的比較研究》（課題批準號：12NXYBCD04.）和2011年度寧夏大學科研基金重點項目《寧夏山花兒與陜北信天游歷史文化意蘊的比較研究》（課題批準號：SK1113）的研究成果。

本文轉(zhuǎn)載《參花》雜志http://m.xwlcp.cn/w/wy/317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