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影片《特洛伊》對史詩的重構魅力-電影論文

　　一、視覺沖擊

　　影片開頭，映入觀眾眼簾的便是一只狗朝著散發(fā)著腥臭氣味的壁壘間士兵的尸體跑去，幾只烏鴉正在叼啄尸體的臟腑，周圍蒼蠅嗡嗡。這樣的場景令人作嘔，同時也令人體會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暴尸荒野！銀幕上觀眾看到的是由遠而近的兩支對峙軍隊，而馬蹄聲和士兵的腳步聲嗒嗒嗒震顫大地。高大威猛的巴古力斯為賽薩利最優(yōu)秀的勇士，而阿喀琉斯是阿伽門農(nóng)軍隊中最勇猛的武士。讓人不寒而栗的便是阿喀琉斯和巴古力斯的對決：巴古力斯的長矛疾馳而來，阿喀琉斯迅速敏捷連擋兩支飛矛，然后飛奔躍起一劍刺入巴古力斯的脖頸，此戰(zhàn)以高大雄壯的巴古力斯重重地倒地而死、賽薩利王臣服于阿伽門農(nóng)而結束。此時觀眾的心已被這兇殘的殺戮所震懾，只有感嘆生命的脆弱和嘆服阿喀琉斯的勇猛機敏。

　　特洛伊兩王子赫克托耳和帕里斯為和平談判來到斯巴達，受到斯巴達國王墨涅拉俄斯和王后海倫的熱情款待。而眾神爭美時的裁判帕里斯誘拐了海倫，導致了特洛伊戰(zhàn)爭的爆發(fā)。作為希臘聯(lián)軍統(tǒng)帥的阿伽門農(nóng)率領10萬大軍，千艘翹角帆船，在碧波萬頃的海面上，浩浩蕩蕩向特洛伊進發(fā)。雖有碧海藍天、空曠浩宇作為背景，但不可避免的一場場廝殺正在迫近。有觀眾不免會思考：縱使宇宙浩瀚，也容不下人類無限的私欲。特洛伊海灘和太陽神廟的廝殺加快了觀眾的呼吸。阿喀琉斯帶領其部下50人，手持冷兵器肉搏在尖木樁林立、箭頭燃燒的流箭飛矢充斥的沙灘上。彪悍的戰(zhàn)馬戧地而死，勇士們血肉橫飛，血漿四濺。血肉模糊的尸體橫七豎八地遍布沙灘和太陽神廟中，其中不乏手無寸鐵的太陽神祭司們。這種慘烈的場景把戰(zhàn)爭的無情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而令人呼吸短促的另一場景乃是墨涅拉俄斯和帕里斯決斗后，墨涅拉俄斯死于赫克托耳之手，阿伽門農(nóng)震驚而又悲痛欲絕地下令進攻特洛伊的兩軍對決。由于希臘軍隊離特洛伊城墻太近，另外阿喀琉斯因阿伽門農(nóng)搶占其戰(zhàn)利品，尤其是搶占他傾情的女俘布里塞伊斯而憤怒地退出戰(zhàn)斗，結果希臘聯(lián)軍士兵在箭如雨下的攻擊中，猶如割麥機過后的麥稈一樣，一排排倒地而亡。殺聲震天的戰(zhàn)場上，人仰馬翻，血肉飛濺，戰(zhàn)車碾過的尸體爆裂出的鮮血染紅了周圍的土地。給人強烈視覺沖擊的還有赫克托耳將帕特洛克羅斯誤以為是阿喀琉斯而對其一劍封喉的一幕。鮮血從被割破的喉嚨處汩汩流出，帕特洛克羅斯在生命即將隕落前痛苦而又艱難地急促呼吸，慘不忍睹的場景震懾著每個觀眾。毫無疑問，木馬計的成功，特洛伊城被攻陷的場面幾乎讓觀眾窒息。希臘聯(lián)軍破城而入后對特洛伊士兵的屠殺，對婦女的奸淫，對嬰幼的殘暴，對珍寶的搶掠，對城池的焚燒和沖天的火光都給觀眾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上述大場面使觀眾體驗到了3 000年前古希臘慘烈的戰(zhàn)爭生活。

　　除戰(zhàn)爭場面的殘酷外，藍色的大海和黃色的古城的交相輝映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壯麗與偉大。帥哥和美女們大膽的情愛和性愛場面讓人猜想到古希臘人對愛與美勇敢而又執(zhí)著的追求。上述視覺沖擊不僅僅是為了讓觀眾養(yǎng)眼，更重要的是努力回歸古希臘人粗樸的生活狀況，給現(xiàn)代人以心靈的震撼。

　　二、人性凸顯

　　解析影片《特洛伊》中主要角色之人性，首先我們要探討古希臘人是如何看待善和美的。根據(jù)汪子嵩（1997）等編的《希臘哲學史》，從詞源上看，類似于善的希臘語單詞為agathon, 此詞原來有好、優(yōu)越、合理、有益、有用等含義。與善緊密相關的另一詞語“德性”為arete, 原指萬物的特長、用處和功能等。而與其對應的拉丁文為virtus, 來自vir, 指人的才能、特長、優(yōu)點，也指剛強、勇敢等品德。可見古希臘人把勇敢地追求利益看作是善的。至于古希臘人衡量美的標準和尺度，且看大詩人荷馬是如何通過一位長者之口評價海倫之美的：“男人們?yōu)檫@樣一位婦人而斗爭，實在不足為奇。她看上去就像一位非凡的女神?！保锼梗?959） 海倫之美讓帕里斯置特洛伊人民生死和城邦的陷落于不顧；海倫之美導致希臘聯(lián)軍對特洛伊城長達10年的圍困；海倫之美使奧林匹斯山眾神派分為二，鉤心斗角；海倫之美使交戰(zhàn)雙方眾將士為之浴血奮戰(zhàn)，捐軀戰(zhàn)場。古希臘人對美的崇尚與追求還體現(xiàn)在對人體形態(tài)美的狂熱。著名的雕塑家菲迪亞斯曾說： “再沒有比人的形體更完善的了，所以我們才把人的形體賦予我們的神靈。”（朱伯雄，1996） 法國19世紀哲學家丹納在他的《藝術哲學》中也提到：“希臘人竭力以美麗的人體為模范， 結果竟奉為偶像：在地上頌之為英雄，在天上敬之如神明?！?（丹納，1999）“真即美”的審美標準在社會生活中也得到體現(xiàn)。在古希臘奧林匹克競技會上，幾乎所有的競技項目都是以裸體的形式進行的。這是古希臘奧林匹克競技會一個很重要的特點。（趙林，2006） 古希臘人崇尚善和追求美是對事物本真追求人性的體現(xiàn)，其史詩和神話亦是對原欲人性的禮贊。

　　從古希臘人對善和美的追求不難發(fā)現(xiàn)，影片《特洛伊》無論是在人物形象塑造還是在人物命運演繹方面對人性都進行了極至的闡釋。希臘第一勇士阿喀琉斯體魄矯健，勇猛善戰(zhàn)，且有其鮮明的個性，如強悍暴烈，兇猛可畏，坦率正直，光明磊落，愛憎分明，重榮譽，講義氣，同時又蠻橫任性，報復心強，有點心胸狹窄和自私。他矯健的體魄正是其美之所在，即希臘人所崇尚的形體之美。他的善貫穿在其馳騁沙場驍勇善戰(zhàn)的一切行為之中，甚至由于阿喀琉斯的“憤怒”而導致其退出戰(zhàn)爭被冠之以自私任性和狂妄的評價也是基于對善的追求。因為希臘人的agathon 本來就有 “有益”“有用”的含義。蘇格拉底在“卡爾米德篇”中甚至將關于善的知識稱為“某種關于人的利益的知識”。（柏拉圖，2003） 阿喀琉斯的憤怒不僅僅因為阿伽門農(nóng)奪走他的戰(zhàn)利品女奴，更為重要的是，奪走了他辛苦戰(zhàn)斗換來的榮譽。戰(zhàn)利品和榮譽相關，被搶奪了戰(zhàn)利品就等于傷害了榮譽。（黃蕾，2010） 所以他要報復，這是當時氏族社會制度下原欲人性的一種最基本的反應。亞里士多德也不點名地批評了阿伽門農(nóng)的這一行為：“一個公正的領袖對自己毫不多取，因此應該對他有所補償，這就是榮譽和尊嚴，有人不以為滿足，他就會成為暴君。” （亞里士多德，1999） 但阿喀琉斯對帕特洛克羅斯的關懷與照顧；對布里塞伊斯的呵護備至；對特洛伊老國王普里阿摩斯欽佩與尊重的真誠，無一不顯示其人性柔情的一面。而當特洛伊城陷落時，阿喀琉斯瘋狂尋找布里塞伊斯的鏡頭使其愛憎分明的人性特質展現(xiàn)盡然。為了心中對美的愛，被帕里斯射中腳踵而死在布里塞伊斯的懷抱。至此，阿喀琉斯蠻勇驍悍中不乏俠骨柔情的復雜人性特質在其短暫而輝煌的一生中得到充分的釋放。在光芒四射的阿喀琉斯照映下，影片將至善至美的人性特質賦予了特洛伊主將赫克托耳。為民族利益而率千軍沖鋒陷陣奮勇抗敵；為保衛(wèi)城池而責無旁貸地代父出征；為保護弟弟而毅然承擔起抵抗希臘大軍進攻的重擔并刺死墨涅拉俄斯；為忠實于妻子而婉拒斯巴達王宮美艷烈性舞女的投懷送抱；懷抱天真可愛兒子的溫馨一幕無言地傳遞了父親的慈愛。亞里士多德曾說：“善的事物可以分為三個部分，一些稱為外在的善，另一些稱為靈魂和身體的善，我們說靈魂的善是主要的、最高的善?！保▉喞锸慷嗟?，1999）在亞氏看來，靈魂的善雖然重要，但也不能離開外在的物質條件和健康的身體，否則心靈的善就會失去基本的保障。而且他們的善，特別是至善，往往帶有完美的意思，如果缺這缺那，就不完美，就不是真的善。（何輝斌，2005） 影片對赫克托耳人性的闡釋可以說涵蓋了亞氏關于善的三個部分的表述。以至于在阿喀琉斯與赫克托耳對決時，觀眾多么不希望看到赫克托耳慘死的場景，更不要說阿喀琉斯將其暴尸荒野了。赫克托耳在家人和同胞面前為國殉難的壯舉是一種必然，被私欲充斥的阿伽門農(nóng)在其弟死后就更不可能放棄攻打特洛伊城?？v然阿喀琉斯珍惜赫克托耳這位將才，但帕特洛克羅斯死于赫克托耳之手的事實鞭打著阿喀琉斯的每一寸肌膚，使他狂怒得像頭雄獅！至善至美人性的赫克托耳剎那間生命隕落，何嘗不是對雷蕾和易茗共同創(chuàng)作的《好人一生平安》的無情嘲弄。

　　影片對其他重要角色的人性演繹也頗為成功。無論是阿伽門農(nóng)對領土和霸權的欲望，還是帕里斯對美色的追求，這些戰(zhàn)爭的誘因終歸是人性的自私和貪婪。如阿伽門農(nóng)對塞薩利的企圖毫無掩飾的直白：“我喜歡你的土地，也喜歡你的士兵?！?當?shù)艿芟蛩笤畩Z回海倫時，他暗自為攻打特洛伊這一完美借口而欣喜若狂。與阿喀琉斯爭奪戰(zhàn)利品時表現(xiàn)出的貪婪相比，帕里斯一己私欲的災難性便是國破家亡。希臘聯(lián)軍最終的勝利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奧德修斯，一位精明強干，足智多謀，閱歷豐富，英勇善戰(zhàn)，詭計多端而又能言善辯的伊薩卡國王。奧德修斯能言善辯而又足智多謀的能力使他成為阿伽門農(nóng)和阿喀琉斯之間的調(diào)解員。木馬計及其實施充分體現(xiàn)了奧德修斯的詭計多端和英勇善戰(zhàn)。他也是藏于木馬腹中的勇士之一，而且是第一個沖出木馬的人。奧德修斯對善的追求近乎完美，同時也顯示出人性中原欲追求向理性追求的過渡。而特洛伊老國王普里阿摩斯身上折射出來的親情觀和尊嚴感超越了生命可貴的人性特征，在夜訪阿喀琉斯索要愛子遺體的場景中被演繹得盡善盡美。上述角色人性的凸顯仍然回歸了古希臘人崇善和審美的標準。

　　三、語言精化

　　荷馬史詩在語言表述方面的一個顯著特色便是充斥其中的程式化敘述。對后現(xiàn)代主義而言，這顯然是一個痼疾。而以拍攝歷史正劇著稱的導演胡玫曾提出了一個歷史劇中的“新古典主義”概念，恰好可以解決經(jīng)典重構過程中的這一問題。胡玫指出，要以現(xiàn)代的審美眼光，重新估價和表現(xiàn)古典與歷史?！诹η笳_理解古代文化和歷史的前提下，用最現(xiàn)代的技法來處理故事情節(jié)與結構，強調(diào)節(jié)奏與速度。大量使用現(xiàn)代語言，準確而有限地使用文言和古典詞匯，力求使現(xiàn)代人在感情和心理上無隔膜地切入古代社會。胡玫導演的這番表述顯然與影片《特洛伊》的經(jīng)典重構策略不謀而合。

　　影片在人物語言的處理上，摒棄了史詩的冗長啰嗦，平添了些許精致的意味。如赫克托耳警告帕里斯：“我會從你俊美的骨頭上撕裂你俊美的臉龐?！贝司湟馕渡铋L，透露出其愛恨交織的情感。又如他誓師前的宣言：“我一生只有一個原則，敬奉神明，愛護妻小和捍衛(wèi)祖國。特洛伊是我們的母親，為她誓死奮戰(zhàn)！” 字里行間充滿了愛國主義情懷和民族主義氣節(jié)。當奧德修斯勸說阿喀琉斯繼續(xù)留下作戰(zhàn)不成時發(fā)出的感慨：“女人總是把事情弄得很復雜。” 既有嘲諷，又有無奈。而當阿喀琉斯譏諷他只能聽命行事時，奧德修斯回駁到：“有時要命令別人，就必須先聽話。” 此話寓意深遠，顯示其智慧和謀略。而特洛伊老國王普里阿摩斯夜訪阿喀琉斯的對白堪稱一絕。老國王撲通跪倒在阿喀琉斯膝下說道：“我親吻殺死我兒子的人的雙手，我深愛我的兒子，從他一出生一直到被你殺死的那一刻。讓我洗凈他的身軀，讓我為他祈禱，讓我在他的雙眼放兩枚錢幣。今晚你也仍是我的敵人。” 簡單的句式，平淡的辭藻卻描繪出老國王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為了愛子的遺骨隱忍著巨大的悲痛，壓抑著對敵人強烈的憎恨，跪求敵人歸還愛子遺體。這并非是對自身尊嚴的踐踏，而是其勇氣和膽識的一種提升，人性中至善至美情愫的逼真流露。令人肅然起敬，甚至包括他的敵人。再如阿喀琉斯率軍攻打太陽神廟時鼓舞士氣的言辭：“我們是無敵雄獅，永垂不朽的傳奇，攻下它，我們將留名千古?！币粋€為榮譽和輝煌而生而死的豪情勇士躍然眼前。但當他躺在心愛的布里塞伊斯懷抱中時發(fā)出的臨終感慨卻是：“在我殺戮的一生中，是你給予了我平靜?！?可見，豪情男兒也有溫情的一面，誰又能否定情字當頭一支箭呢？而且還是支奪命箭！…… 這些精化雋永的言詞，有的給現(xiàn)代人以哲理的啟迪，有的給現(xiàn)代人以心靈的震撼。

　　四、結 語

　　影片《特洛伊》對經(jīng)典《伊利亞特》的重構既力求展示彌漫于原作中的粗樸、自然，又終究難以掩飾其人為加工的痕跡，顯得精致而嚴肅。（劉萍，2008） “后現(xiàn)代主義的立法者”（劉象愚，2002）?？略柡娨獾貙懙溃号u不是要作出判斷，而是要給一部著作、一本書、一個句子、一種觀念帶來生命，為了使它散布開來，它把火點燃，觀察草的生長，聆聽風的聲音，把捉飛逝的泡沫。它使生存的符號多姿多彩…… 它召喚它們，把它們從沉睡中喚醒。本文解析了影片《特洛伊》對經(jīng)典《伊利亞特》重構的藝術魅力，其內(nèi)在精神實質與?？滤允且幻}相承的。精髓具存的巨制在注入了時代韻味的元素后，愈發(fā)地魅力四射。

文章來源于《電影文學》雜志2012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