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楚原武俠電影的現(xiàn)代性特征-電影論文

　　一、情感與情節(jié)的離奇迭變

　　20世紀50年代末期，注重浪漫傳奇和新穎手法的新派武俠小說興起，為武俠電影告別僵硬的拳腳功夫模式走向新穎的刀劍武俠片路線奠定了良好的基礎。1966年，胡金銓的武俠電影《大醉俠》上映，1967年，張徹的武俠電影《獨臂刀》上映，以此為標志，新派武俠電影正式誕生，香港武俠電影整體上進入了一個輝煌的轉型變革時代。楚原1956年開始投身電影事業(yè)。到60年代末期，香港粵語電影衰落時，楚原已經導演了70多部粵語電影，累積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經驗。1970年，楚原編導他第一部國語武俠片《龍沐香》，初具浪漫、唯美風格，引人注目。1972年拍攝了奇情武俠片《愛奴》，更加艷麗奇詭，風格獨特，被認為是楚原最佳代表作之一，在香港和英國均獲得好評。此后在邵氏公司“新武俠世紀”的號召下，楚原從1976年開始選擇了古龍小說作為突破口，執(zhí)導了《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楚留香》等情節(jié)奇詭、場景唯美、動作詩意化的武俠佳作，將自己的導演生涯推上了第二個高峰，在港臺影視掀起了奇情武俠熱潮。70年代香港武俠片生產高潮時期，邵氏有個名氣響當當?shù)摹拌F三角”，即：楚原、古龍、狄龍的黃金組合。楚原是執(zhí)導古龍電影最多的導演，狄龍則是主演楚原電影最多的男演員。

　　中國傳統(tǒng)武俠電影中的情愛表現(xiàn)含蓄、清淺。這是東方人獨有的關照世界的方式。［2］楚原的武俠電影跳出傳統(tǒng)的宣揚民族大義或奪寶秘笈的武俠故事，往往在影片一開始就設下重重懸念，讓觀眾一下子墜入迷霧一般的故事情節(jié)里，有福爾摩斯探案的感覺。如《陸小鳳之繡花大盜》，整個故事情節(jié)撲朔迷離，環(huán)環(huán)相扣，跌宕曲折，使人仿佛置身于機關重重的迷陣，具有很強的藝術魅力。

　　《楚留香之蝙蝠傳奇》與其說這是一部武俠片，還不如說是懸疑偵破片更為貼切。劇中情節(jié)猶如山洞小溪，跳躍飛濺，時而湍急，時而回旋，驚險頻出，雖蹊蹺離奇，卻不違情悖理。這些改編自古龍武俠小說的電影能夠適應現(xiàn)代社會的緊張快捷的生活節(jié)奏，比較迎合現(xiàn)代年輕人的審美習慣和審美要求，因而能夠引起現(xiàn)代人的共鳴，體現(xiàn)了楚原武俠電影的現(xiàn)代性特征。另外，楚原的武俠電影還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的心理特征、道德準則和倫理觀念。特別是關于男女之間情愛的刻畫，更是讓人嘆為觀止。比如《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李尋歡與林詩音之間的刻骨相思和相互關愛。全部影片一直處在刀光劍影之中，但男主人公那斬不斷理還亂的縷縷情絲，以及愛情、友情的難以抉擇讓人深深體味為情所困的甜蜜與苦楚。正如《多情劍客無情劍》里的歌詞所唱：“無情刀，永不知錯；無緣分，只嘆奈何；面對死，不會驚怕，離別心凄楚。人生幾許失意，何必偏偏選中我……”

　　又如《蕭十一郎》中蕭十一郎與沈璧君患難與共、至死不渝的愛情。在楚原的武俠電影中，男女情愛既沒有授受不親的禮教大防，也沒有必須從一而終、堅守貞節(jié)的傳統(tǒng)信條，因而他的情愛觀是新型的，對追求求新求變的現(xiàn)代人來說確實感到耳目一新。30多年前，楚原的武俠電影《愛奴》一出，驚艷影壇。該片是描述一位弱質少女雙親遇害，自己被賣入妓院，此后就以美色和奇特武功報仇，將仇人逐一殺死，最后卻因一念之仁，亦被垂死的鴇母所殺。許多人覺得這部影片最讓人難忘的是它描寫的奇特戀情，還有人將它看成一部情色武俠片，更有人覺得這部電影的新穎之處不過是描寫了同性戀和性變態(tài)，其實作者在影片中表達了極為豐富而深刻的內容，比如對女性的觀點，對人性內涵的探索，對人類生活隱秘世界的深刻隱喻，等等，很具有現(xiàn)代意義。

　　二、自由與浪漫人生的升華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當香港武俠電影大行其道時，無論是張徹的陽剛武俠還是胡金銓的禪意和禪趣都是在中國傳統(tǒng)道德范疇里的情感表述，而楚原卻以獨到的眼光發(fā)現(xiàn)了古龍武俠小說的現(xiàn)代意義：小說中的人物充滿對權力和欲望的追逐，強調自己在武林中的社會地位，在乎個體的認同感和歸屬，這就是古龍的江湖。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充斥著謊言、欺騙、權勢、欲望的城市寫照甚至是當時香港社會現(xiàn)實的一個縮影。而且每個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這就是楚原的武俠世界。也就是說楚原武俠電影重點通過對武俠人物人性的表達與探索，通過詮釋和挖掘“人性”使自己的作品有了較強的文化價值，也更加貼近現(xiàn)代人的審美趣味和審美需求。

　　楚原武俠電影中主角往往不再有著顯赫的身世和良好的師承，因為其中人物的價值觀念和行為舉止，與歷史傳統(tǒng)關系不大，具有明顯的現(xiàn)代性。他們往往是有著絕世武功但仍然居無定所，無依無靠，無門無派，甚至沒人知道他們從何處而來。比如《多情劍客無情劍》中的阿飛干脆就說自己從小在荒野中長大，天生練就了一身好功夫，所以他不屈服于任何勢力也沒有群體歸屬。再如，根據古龍小說《武林外史》改編的電影《孔雀王朝》中的沈浪是個專門以緝捕匪徒領取賞格為生的游俠?！冻粝銈髌妗分械某粝闶莻€江湖俠盜，武藝超群，他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深得眾多女人的喜歡。這些俠客不受任何禮教規(guī)范的束縛和限制，無拘無束，是享受人生、追求個性解放和人格自由的普通平民人物。他們無疑具有種種缺點，但這些平民化的形象展示給觀眾的是個性的覺醒，是對自由的追求，是對人性枷鎖的拋棄，因而讓我們覺得親切。正是有了這種缺陷的審美，中國文化中俠的含義才開始真正豐滿起來。

   　古龍小說比較側重表現(xiàn)人性中孤獨的一面，這在楚原的武俠電影中也有所表現(xiàn)。《多情劍客無情劍》里李尋歡辭去官職，送掉豪宅，拖著病體，浪跡天涯?！段淞滞馐贰分猩蚶艘彩羌邑斏⒈M，云游四海?！短煅拿髟碌丁防锔导t雪曾對秋玉貞說：“孤零零的一個人，一把刀，沒有朋友，沒有愛，從黃昏到黑夜，從海角到天涯，靜靜的已經快十年了。”都是如此孤獨蒼涼。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雖然是漂泊無定的，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雖然是寂寞痛苦的，但仍然堅持自我的完善和人格的獨立。而這種孤獨感正是生活在當下社會的人們所共有的。如今，由于受多元文化的影響，人們傳統(tǒng)的人生觀、價值觀被顛覆，讓許多年輕人覺得無所適從，倍感孤獨無助，他們需要理解，需要宣泄，但又不知從何做起。

　　三、大道正義的弘揚與彰顯

　　俠是我國歷史上個性鮮明的一個群體，對我國的傳統(tǒng)倫理觀念有巨大的影響。武俠電影無不是在表現(xiàn)俠客的俠義精神。武俠電影所展示的俠義精神，是人類永遠的光榮與夢想。楚原武俠電影也不例外。在楚原武俠電影中的俠客身上，觀眾總能夠感受到一種旺盛的生命律動和大道正義。

　　當然，楚原武俠電影中這些飄零、孤獨的俠客與存在主義作家筆下憂慮、絕望、頹廢的“多余人”完全不同，他們雖然是孤獨的甚至被不可見的命運無情地捉弄折磨，但是在精神上卻沒有倒下，他們無論在痛苦中還是在無法解脫的困境中，始終充滿了頑強的生命力和昂揚的斗志。在意志上他們都是真正的勝利者。正是這樣的浪漫主義悲劇英雄氣質讓江湖世界顯得崇高而崔巍?！读餍呛麆Α分袑O巨雖然只是一些無名小卒，卻是一諾千金的，就如馬方中所言：“人生難得一個‘義’字”?！短煅拿髟碌丁分斜M管天外山莊有著無數(shù)的權力和財富，傅紅雪卻依舊決絕地離開了，因為他覺得人生重要的不是這些。這是一種對生命的張揚，是對自己的理想和獨立人格的堅守。所以傅紅雪能夠對金錢、美人、權力不屑一顧，獲得真正的自由；阿飛多次拒絕李尋歡的施舍和關心，成為獨立自由的人；蕭十一郎幾乎孤身一人與整個武林為敵，他哼著蒼涼的歌，眼里含著悲傷和憂郁。從蕭十一郎身上，我們隱約看到了存在主義者的影子，他不斷進行自我選擇，最終獲得了生命的提升。

　　因此，楚原武俠電影中的高超的武功不僅僅是一招一式的搏擊，而是一種速度和殺氣，是人與人之間精神、境界乃至人格力量的對抗，是容忍、愛心和犧牲。所以不必追問這些武林高手的武功從何而來，也不必過多探尋這些神秘的暗器為何能出神入化，因為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武林的最高境界是“仁者無敵”。所以李尋歡的飛刀已不是一種純粹的武功，而是一種高尚的人格、偉大的精神，即“博愛、仁慈、寬恕”。因為“他的刀不是殺人的，是救人的”。他的刀既不是兵器也不是暗器，而是一種讓人振奮的精神力量或者說他的刀本來就是個象征，象征著光明和正義的力量。因此楚原作品中無論是游俠或盜俠甚至流浪兒都突破了狹隘的“個人主義”觀念，有了一種匡扶社會正氣和人類正義的理想和行為。因此他們雖無權無勢、他們雖身無分文、居無定所，他們還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但他們依然高尚、依然偉岸。而這也正是我們這個社會的年輕人所崇尚和追求的。

　　楚原不僅是位杰出的導演，還是個出色的演員，他參演過多部影視片，至今仍耕耘在幕前。1998年，為表彰楚原對香港影壇所作出的貢獻，香港電影金像獎特授予他“專業(yè)精神大獎”。

文章來源于《電影文學》雜志2012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