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中三位青樓女子不同命運的深層原因-文學(xué)論文

杜十娘、玉堂春、莘瑤琴都是馮夢龍“三言”作品中塑造的青樓女子形象。雖在風(fēng)塵中打滾，卻個個身姿窈窕、容貌嬌冶、才藝絕倫、艷冠群芳。無論才情，還是色藝，她們都非常出色。同樣麗質(zhì)天生、才藝雙絕，同樣善良、聰敏，杜十娘葬身魚腹；玉堂春嫁與王順卿，做了妾室；莘瑤琴雖嫁一無錢無權(quán)之平民，卻與賣油郎相敬相愛，共偕白頭。如此不同的結(jié)局，究其深層原因主要是：父權(quán)社會下，男權(quán)意識及男性話語權(quán)的高漲與女性自我的缺失。具體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父權(quán)社會下的傳統(tǒng)婚姻觀念
在父權(quán)社會的傳統(tǒng)婚姻觀念中，“門當戶對”、“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婚姻獲得承認的基本條件。李甲與王景隆都是官員之子、青年儒生，深受封建禮教的濡染。杜十娘、玉堂春雖才藝超群，然出自花街柳巷，是被人玩弄、輕賤的對象，娶這樣的女子做正室是絕無可能，即使是側(cè)室也會招人非議、引來嫌隙。雙方社會地位相差甚多，且李甲與王景隆又都是違背父命，私下與之交往并許下親事。因此，李甲雖與十娘山盟海誓且為之贖身，但在歸家途中仍然惶恐無著；王景隆已然對玉姐立下誓言，回家后不僅只字未提，后又遵父命娶劉氏為妻。賣油郎秦重則與李甲、王景隆不同。自小父親將之賣與他人，終日挑擔(dān)賣油為生，即便后來繼承了油鋪，終究只是一個小商販，家資甚少，不識多少字，只是一個生活在社會下層的平民而已。故他對莘瑤琴愛慕有加，并無半分輕賤之意。因此當瑤琴受了吳八公子的侮辱，說要嫁秦重時，秦重不敢相信，反說：“小娘子就嫁一萬個，也還數(shù)不到小可頭上?！】沙行∧镒渝e愛，將天就地，求之不得。休得取笑，枉自折了小可的食料”。^將瑤琴比作“天”，將自己比作“地”，這就使得二人的婚姻有了可能的基礎(chǔ)。：）此后，莘瑤琴替自己贖了身，在劉四媽家暫住，“擇了吉日，笙簫鼓樂娶親。劉四媽就做大媒送親”。如此明媒正娶，符合個人的心愿，更符合社會的標準，自然無可非議，自然也會被社會接受。
另外，從杜十娘、玉堂春、莘瑤琴三人本身來說，她們對于從良的對象也有自己的標準，而這個標準也是在社會的影響下形成的。都是“年少爭夸風(fēng)月，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不可。就是有錢有貌，還須著意揣摩?！?。所以當十娘見“那公子俊俏龐兒，溫存性兒，又是撒漫的手兒，幫襯的勤兒”，且久有從良之志，故甚有心向他。玉堂春也同樣如此。初時不肯相見，后“老鴇走進房中，叫：‘三姐，我的兒，你時運到了！今有王尚書的公子特慕你而來?！裉么旱皖^不語，慌得那鴇兒便叫：‘我兒，王公子好個標致人物，年紀不上十六七歲，囊中廣有金銀。你若打得上這個主兒，不但名聲好聽，也勾你一世受用?！窠懵犝f，即時打扮，來見公子。臨行，老鴇又說：‘我兒，用心奉承，不要怠慢他。’玉姐道：‘我知道了?！陛番幥僖餐锛坝裉么阂粯?故其最初對秦重并未看在眼中。但與二人不同的是，經(jīng)過吳八公子一事，終看清自己所交往的都是“豪華之輩，酒色之徒，……但知買笑追歡的樂意，那有憐香惜玉的真心”，也認清了在門弟如此森嚴、禮教如此嚴苛的社會中，自己所追求的不過是水中之月、鏡中之花，妄自強求，最終只能是頭破血流，無容身之地。最終莘瑤琴能棄宦家公子而就貧賤的賣油郎。
二、父權(quán)社會對女性貞節(jié)的要求
自從人類社會進入到父系氏族社會，男性對女性的專制可以集中體現(xiàn)在“三從四德”、“七出”之條。而“三從”中就有“既嫁從夫”?！皬姆颉保粌H僅是指對丈夫的順從、隨從、跟從，還有對丈夫忠誠不貳，保持貞操，丈夫死后不事二夫，甚至殉夫。歷代官方表彰貞節(jié)烈婦也成為了一種制度。
杜十娘、玉堂春、莘瑤琴，她們都是門戶家的女兒，似乎不應(yīng)有什么貞節(jié)觀念。可是在父權(quán)社會下，即使身處污泥之中，社會長期對女人的要求對她們也有著深刻的影響。當杜十娘被李甲贖身之后，在她看來，業(yè)已從良，已成一良家女子，且已為人婦，自然要順從夫君，所以當她得知自己被李甲以一千金的價格賣與孫富時，沒有哭鬧。當然，這一方面是對李甲的極度失望及對愛情的絕望；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是對男權(quán)社會下的貞節(jié)觀念的屈從。而后來葬身魚腹，則更是受貞節(jié)觀念的左右。貞節(jié)觀念要求婦女要一女不事二夫。雖然做妓女時能夠人盡可夫，可一旦為人婦，就要事盡夫道，從一而終。這個時候，不能要求自我，所以對于杜十娘來說，死亡是她最好的結(jié)局。雖然，杜十娘屈從了社會對女子的鉗制，可她的怒沉百寶箱，也體現(xiàn)了女性自我一定的自覺，只是這種自我的自覺來的有些遲，力量也還不夠，所以最終也只能是死亡及財物的散盡。
況且“那杜十娘自十三歲破瓜，今一十十九歲，七年之內(nèi)，不知歷過了多少公子王孫”，也就是說，李甲并非是十娘的第一個男人，縱使情意再厚，父權(quán)社會下男人的“處女情節(jié)”也使得他潛意識中對已失貞操的十娘沒有著堅定的情感，所以當孫富以“尊大人位居方面，必嚴帷薄之嫌。平時既怪兄游非禮之地，今日豈容兄娶不節(jié)之人?！怨诺溃畫D人水性無?！?，況煙花之輩，少真多假?！敝o相挑，且又懾于封建家長的威勢，當然這也可能是李甲的一個借口而已。為了十娘，他千金散盡，有家不敢歸。替十娘贖身之后，在歸家途中就驚懼不安，實則心中已有悔意，再經(jīng)孫富的竄掇，內(nèi)心本已非常矛盾的李甲，最終向威嚴的家長〔禮法〗屈服，用十娘換了千金，也放棄了他與十娘的感情，做了一個負心薄情郎。
同樣堅守婦女的貞節(jié)觀念，玉堂春則幸運得多。在與王景隆相遇之前，玉堂春還是完璧之身。作為玉堂春的第一個男人，王景隆自然而然地以妻之禮相待。待得千金散盡，老鴇欲趕走王三公子，玉堂春說“我與你是從小的兒婦夫妻”，可見，從玉堂春的角度來說，雖然沒有經(jīng)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已把王三公子認做自己的夫婿。玉堂春用計贖了身后，卻又上了老鴇的當，被賣與沈洪。即或如此，依然堅守節(jié)操，最終守得云開見月明。
三、封建社會對女性社會角色、地位及作用的規(guī)定
由母系氏族社會進入到父系氏族社會之后，婦女就由社會的第一位退居家庭，“相夫教子”成為社會賦予女人的義務(wù)與權(quán)利。作為一個女人，不論美麗還是丑陋，也不論是才情滿身還是目不識丁，更不論出身如何，只要能夠“相夫教子”，幫助男人成就功名與事業(yè)，就會被家族、社會接納，反之則不被容納。杜十娘與玉堂春都選擇的是宦家之子，結(jié)局大大不同。玉堂春學(xué)那李亞仙規(guī)勸夫君求取功名，“今番作急回家，再休惹閑花野草。見了二親，用意攻書?！倍攀飫t要與李甲“浮寓吳越”，“流連山水”，如此不忠不孝，自然不能被李布政一家接受，也就不能被社會接受。莘瑤琴與賣油郎成親之后，所有財產(chǎn)都交與秦重，并與秦重一起經(jīng)營，又孝順父親，如此忠孝倶全，自然為人稱道。
通過前文所述，我們可以看到，男權(quán)社會中，男權(quán)意識及男性話語權(quán)的高漲與女性自我的缺失使得女性只是男人的附庸，女性想要獲得幸福，必須以喪失自我為前提，必須遵守社會禮法，必須依照男性的價值觀行事。這也自然就是同為風(fēng)塵女子，杜十娘、玉堂春、莘瑤琴有著截然不同命運的深層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