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與《傷逝》比較研究

    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被翻譯到中國后便迅速獲得一片贊賞，劇中的娜拉在看清丈夫的真面目后，毅然離家出走，這樣的絕決的舉動正好暗合了當時中國知識分子的內(nèi)心世界，于是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在中國的文學界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胡適的《終身大事》、魯迅的《傷逝》等作品都是在易卜生《玩偶之家》的直接影響下完成的。但是胡適的《終身大事》對于《玩偶之家》借鑒、模仿的痕跡過重，是一種淺層次的移植，在思想深度上并沒有什么挖掘。但是作為20世紀文化巨人的魯迅卻敏感的感受到了《玩偶之家》中提出的“娜拉出走”這一問題的重要性，于是魯迅在借鑒《玩偶之家》寫作思路的基礎上，融進了自己對于當時社會問題的思考，寫下《傷逝》，最后收入魯迅的小說集《彷徨》中。目前學術界對于《玩偶之家》與《傷逝》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單個作品的藝術特色、主題分析等方面。也有學者看到了這兩部作品的聯(lián)系，將其進行比較研究，探討兩部作品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事實上，在易卜生《玩偶之家》直接影響下的《傷逝》在人物形象、敘事模式等方面都與《玩偶之家》既有區(qū)別也有聯(lián)系，將二者進行比較研究是有重要意義的。因此，本文擬從《玩偶之家》在中國的接受與影響、《傷逝》對《玩偶之家》的借鑒與超越、覺醒的娜拉與子君三個方面，對《玩偶之家》與《傷逝》進行比較研究。

1、《玩偶之家》在中國的接受與影響

    易卜生發(fā)表于1879年的《玩偶之家》主要通過娜拉的婚姻理想的破滅憤然離家出走的故事，表現(xiàn)了作為個體的人的覺醒。首先，《玩偶之家》在中國的接受背景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作為現(xiàn)代戲劇之父的易卜生十分關注社會現(xiàn)象，如《社會支柱》、《人民公敵》、《群鬼》等戲劇都是反映當時的熱點社會問題，以引起讀者的思考，易卜生的這種思想在中國知識分子這里引起了共鳴。當時中國社會的時代背景處于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玩偶之家》中的反抗意識深得中國當時青年的內(nèi)心世界。因為五四新文化運動提倡民主和科學，反對封建舊文化、舊思想的束縛，要求個性解放。而《玩偶之家》中娜拉的反抗意識，娜拉對獨立人格的爭取精神正是五四時期中國青年的理想追求。

    其次，《玩偶之家》在中國的影響表現(xiàn)為中國知識分子的積極回應。胡適對于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極力推崇，在此劇的框架下結(jié)合中國的實際情況創(chuàng)作了話劇《終身大事》，講述田亞梅不顧父母反對與陳先生戀愛的故事。顯然，胡適對于《玩偶之家》的效仿痕跡十分地明顯，藝術上不夠成熟、思想上不夠深刻等弊端突出。但是胡適敏感地看到了娜拉的反抗精神對于當時中國社會會有巨大的影響的實際，他的大膽嘗試是值得肯定的。同時代的魯迅也看到了娜拉的獨特精神，于是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評價易卜生的作品。1923年魯迅發(fā)表《娜拉走后怎樣》的演講，指出娜拉最后只有回來路：要么回來，要么死去。1925年魯迅的《傷逝》完成，可以說他的《傷逝》是一部思想性與藝術性都十分成熟的作品。《傷逝》在易卜生留下疑問的基礎上進行了思考與回應，在主題的挖掘上顯然魯迅更勝一籌。

2、《傷逝》對《玩偶之家》的借鑒與超越

    在易卜生《玩偶之家》的直接影響下魯迅的傷逝不可避免的會和《玩偶之家》有相似之處，這在作品的主人公形象、敘事結(jié)構、思想主題方面都有表現(xiàn)。但是，如果魯迅的《傷逝》只是對于《玩偶之家》原裝照搬的話，那就沒有什么意義了。顯然，易卜生戲劇中的“娜拉”啟發(fā)了魯迅，所以魯迅在借鑒《玩偶之家》的基礎上融進了自己對于社會的思考，可以說《傷逝》在《玩偶之家》的影響下既有借鑒也有超越，使得這兩部作品在文學史上不可互相替代，而是互為補充的共同存在。

    《傷逝》對《玩偶之家》的借鑒與超越首先表現(xiàn)在故事題材、主題思想上的同中有異。《玩偶之家》與《傷逝》都是以婦女的覺醒為題材?！锻媾贾摇吠ㄟ^寫娜拉為了救丈夫假冒父親的簽名借債，后被丈夫發(fā)現(xiàn)后遭到斥責，后來在債務危機消除消除后，海爾茂又立刻向妻子表達自己的歉意，此時的娜拉終于意識到原來自己只是丈夫的玩偶，于是毅然出走?！秱拧芬彩峭ㄟ^子君為了愛情，毅然離家與涓生一起生活的故事。可以說在題材上都是以女性故事為主要視角表現(xiàn)社會現(xiàn)實。但是，《傷逝》并不是一味的盲目模仿《玩偶之家》，在主題思想上兩部作品同中有異，各有特色。《玩偶之家》在砰地一聲巨響中拉下了帷幕，留給觀眾無限的想象，但是卻沒有指出娜拉走后的出路會是怎樣。易卜生聲稱自己只是提出問題，而不愿意解答問題，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個未解之謎。但是魯迅卻根據(jù)實際指出了娜拉的出路，并在《傷逝》中以子君的死來幫助讀者找到問題的答案，可以說魯迅指出了中國婦女應具有反抗精神，但是盲目的斗爭只會使自己遍體鱗傷，經(jīng)濟大權是生存的基礎。

    其次，《傷逝》對《玩偶之家》的借鑒與超越表現(xiàn)為體裁的不同、敘事手法的同中有異?！锻媾贾摇芬詰騽〉臉邮綖轶w裁，《傷逝》以短篇小說的文學形式為體裁，雖然體裁不同，但是兩位作家在講述故事的時候都不約而同的選擇的“回溯法”?！锻媾贾摇凡捎米窇浀氖址ǎ涯壤瓰榱苏煞蚨懊鑲氖虑橐稽c點的交代出來，并沒有按照事件發(fā)展的時間順序來記敘，而是將矛盾沖突集中于一點，以便戲劇高潮迭起，吸引觀眾?！秱拧芬婚_篇就寫涓生的自白，顯然此時的子君已不在涓生的身邊了。然后小說才交代子君與涓生的故事，這也是回溯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但是《傷逝》以手記的形式通過自己的敘述來回憶子君，因此，《傷逝》的內(nèi)心描寫十分細膩，表現(xiàn)子君與涓生的愛情悲劇，抒情色彩濃郁。

3、覺醒的娜拉與子君

    兩個反抗的女性娜拉與子君都選擇了出走，兩位覺醒的女性形象在易卜生和魯迅的筆下洋溢著覺醒的生命意識，代表了突破傳統(tǒng)道德觀念下的反叛者的覺醒?？梢哉f中國的子君就是在西方娜拉的直接影響下產(chǎn)生的一個女性形象，但是兩位女性的出走原因、性格特點、人生結(jié)局都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覺醒的娜拉與子君的出走原因不同?！锻媾贾摇分械哪壤恢痹谡煞虻膶檺巯禄畹每旎?、自由。試想，如果不發(fā)生借債危機這件事情的話，娜拉還會出走嗎？所以說，娜拉的覺醒是幡然醒悟，一下子從天堂落入現(xiàn)實，通過丈夫的轉(zhuǎn)變看清了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于是選擇離家出走。而《傷逝》中的子君的出走卻顯得更為復雜。在《傷逝》中我們可以看出子君其實出走了兩次：第一次是為了和涓生一起生活而從自己的家出走；第二次是從會館出走，回到自己的家庭。雖然是兩次離家出走，但是出走的原因卻不盡相同。子君的第一次出走更多的是帶有自覺的主動出走，子君說：“我是我自己的，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由此可見子君具有獨立意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子君的第二次出走卻是被逼無奈的。在涓生說出自己已經(jīng)不愛子君的情況下，子君選擇了離開。試想，如果不是涓生的原因，子君絕對不會選擇第二次出走。綜上所述，可見即使是同樣的離開，在易卜生和魯迅的筆下卻各有千秋。

    其次，娜拉和子君的人生結(jié)局不同。《玩偶之家》中并沒有交代娜拉離家出走之后會怎么樣，留下一個巨大的懸疑，所以娜拉的人生結(jié)局會怎樣我們不得而知，這也許就是文學的魅力。但是，魯迅卻深刻的意識到提出問題與解決問題同樣重要，于是提出了關于“娜拉走后會怎樣”的哥德巴赫式的猜想，并在《傷逝》這篇小說中落實子君的命運，其實也是對“娜拉走后會怎樣”的間接回應。子君毅然決然的離家出走，選擇和涓生在會館里生活，這是五四時期青年知識分子的典型形象寫照。但是這最初的美好始終也抵不過現(xiàn)實，最終只會化作泡影。應該說子君的死和涓生的放棄有直接的關系。即使后來涓生發(fā)覺子君再也不能回來時表現(xiàn)出的無限悔恨又于子君有什么意義呢？可以說子君的死既是時代大環(huán)境所迫，又有人為的因素在里面，是社會和個人雙重壓力下才造成子君的離家出走與死亡。手記結(jié)尾與開頭前后照應，寫出了涓生的悔恨與悲哀，為子君，也為自己。

    在通過《玩偶之家》與《傷逝》的比較閱讀中，探尋兩部作品在人物塑造、故事情節(jié)、表現(xiàn)手法、主題思想方面的異同，體會文學的獨特魅力，易卜生的娜拉在魯迅的筆下重新煥發(fā)出勃勃生機。盡管《傷逝》中有模仿《玩偶之家》的痕跡，但是魯迅卻是在借鑒之中有超越，將《玩偶之家》的主題挖掘的更深，人物的悲劇命運更加凸顯，娜拉走后會怎樣的疑問在魯迅的《傷逝》中我們找到了答案，可以說娜拉的“我對自己的責任”的認識，子君的“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的勇敢，震醒了當時中國知識分子，在中國文學史上意義重大。

本文來源：http://m.xwlcp.cn/w/zw/1534.html  《芒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