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的魔窟-文學論文

首先是真實性。作品開頭中有一句“一切都是真情實事”，作者將伏蓋公寓從外到內，從靠街的窗到房間里的擺設的家具都進行了細致刻畫。首先是點出伏蓋公寓坐落的地點，周圍的建筑，包括路兩邊植物的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然后介紹公寓門前的招牌，小園，接著公寓內的客室，飯廳。大到室內的設計，小到小酒杯的色澤，一切都刻畫得十分精細，連樓梯的踏級也不忘描述。同時，作者還有意識的營造了一個極具立體感的四維空間：可以看到長窗，壁畫，食器柜等實物；可以聞到一股特有的公寓味道，“那是一種閉塞的，霉爛的，酸腐的氣味，叫人發(fā)冷”；可以聽到院子里的豬啊，鴨啊，兔子啊和和氣氣的混在一塊兒的聲音，以及伏蓋太太那只貓的呼啊聲；此外，公寓從早到晚的情景不是靜止的，而是隨時間變化而展示它特有的魅力：可以說，作者從視覺，嗅覺，聽覺，時間等各角度為讀者構建了一個活生生的公寓，這個公寓可能存在于巴黎任何一條街上，讀者置身其中，基至可以聽到里面的喧鬧聲，并留下深刻的印象。
其次是象征性。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誕生在一個物欲橫流的金錢社會。巴爾扎克在他的《人間喜劇。序言》中稱到“小說家的機遇是最大的，要有創(chuàng)造，只需研究。法蘭西的社會是真正的歷史學家，我不過是指揮這個歷史學家的筆桿罷了?！钡拇_，他的一系列作品中都留下了當時法國底層社會的縮影，而伏蓋公寓則是其中的典型之一。在開篇對伏蓋公寓描寫中，我們可以多次看到像“牢獄”，“鐵柵”等字眼。作品中寫到：“這些牢房是屬于她的。她喂養(yǎng)那批終身做苦役的囚犯，他們尊重她的權威?！弊髡邔⒎w公寓比喻成了一間牢獄，而寄宿者則成了被囚禁的犯人。牢頭禁卒伏蓋太太自認為是救世主，給予了種種優(yōu)待，卻不知某些犯人們早就不安分，迫切地想沖出牢籠，求得解脫。作者又寫道：“屋子死沉沉的”，“這些家俱的古舊，龜裂，腐爛，搖動，蟲蛀，殘缺，老弱無能，奄奄一息”，作者感嘆道：“這兒是一派毫無詩意的貧窮?！痹谶@種環(huán)境下，我們不難想象，公寓里的人們過著何等低下而又凄慘的日子。作者以尖銳而形象的語言將當時法國社會那股丑惡，墮落，黑暗的氣息灌注到伏蓋公寓里的每一個角落。在這個公寓里，一股死氣攫住每一個人的咽喉，令人窒息。人們過著凄慘的日子，并不得不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而在當時腐朽衰弱，金錢至上的社會，底層人不也過著無比艱辛的日子，為了生計甚至不得不去墮落。公寓里的人迫切希望能逃離出去，就像拉斯蒂涅“忽然想到公寓的情形，覺得厭惡之極，發(fā)誓正月里非搬家不可?！倍易詈蟠_實有一部分人搬離了公寓，可這又怎樣呢？那也只不過是陷到了一個更大的魔窟出去受折磨罷了，而且，新的房客自然也會搬進公寓，那里的死氣和罪惡一刻也不能消停。法國社會處處都是腐朽，底層人民又如何能找到一個安身之處，擺脫這魔窟呢？
二、伏蓋公寓的作用
法國史學家丹納在《藝術哲學》里談到巴爾扎克作品中長篇累牘的描寫時，說其目的都是在于揭露人物的內幕。巴爾扎克的《高老頭》一開始便將伏蓋公寓作為一個重要原素，進行詳細介紹，來更好的塑造人物形象。
首先，伏蓋公寓“揭示人物的無意識性格”。人的性格具有復雜性，構成人物性格的多種力量一直處于此消彼長的狀態(tài)之中。其中，某一種占上風的力量就構成了人的主要性格之一。不同的人生活在同一種環(huán)境里，他們所見所聞大都有具有相似性，時間久了，這一群人身上就可能呈現(xiàn)一種與環(huán)境相適應的力量，它作為人物性格的一部分——與榮格提出的“集體無意識”相類似的“無意識性格”，在構成人物性格的其它力量之間達到平衡之時，由它支配人們的行動，而不為人們所察覺。在《高老頭》中，大部分底層人物都活動在伏蓋公寓這么一個圈子里，而這所公寓，從自然環(huán)境上看，“剝落的石灰，漆黑的泥漿，雜草，臟水，鐵絲網(wǎng)，倒胃的版面”等，再配上那股叫人發(fā)冷的公寓味道，就像一只臭蟲的近鏡頭描寫，著實叫人惡心。正如巴爾扎克所說的：“一到這個地方，連最沒心事的人也會象所有的過路人一樣無端端的不快活?！闭麄€環(huán)境如同一團抹不去的陰云，壓在每個人的心口上，在里面呆久了，人們怎么不生出陰郁的心情。再聽聽伏蓋公寓里的新聞：“高老頭在外面風流，成了窮鬼”，“泰伊番小姐的父親不認她”，“出賣”，“決斗”，“苦役道”等等，這些雞毛蒜皮，低俗之事，充塞在人們的腦海里，整日面對如此貧困死氣的景象，面對如此頹廢無聊的人，叫人“出淤泥而不染”是很難的。整個伏蓋公寓就如同一個絕望，衰頹，腐爛的魔窟，慢慢地熔化里面的人，澆濤出一堆與它相當匹配的模子：病態(tài)嬌弱的維多莉小姐，尖酸刻薄的伏蓋太太，空虛粗心的拉斯蒂涅，冷酷反叛的伏脫冷，干癟的老姑娘米旭諾，機械頹廢的波阿萊先生，麻木蒼老的高老頭等?？梢哉f，伏蓋公寓所營造的氛圍強化了里面的人骨子里消極的一面，呈現(xiàn)出一種普遍陰冷的“無意識性格”在一定程度上，這種性格推動房客們逼走老姑娘米旭諾，漠視高老頭的死，而拉斯蒂涅也由原來一個心地淳樸的青年一步步成為玩弄他人的野心家。
其次在于伏蓋公寓的刺激性，它直接推動了人物性格的發(fā)展，促使人物的蛻變。主人公拉斯蒂涅本是一個因家境清寒而不得不努力學習的大學生，他住在伏蓋公寓里，天天看到的是壞地板，脫落的護壁，污跡和布滿灰塵的掛燈，聞的是令人作嘔的氣味等，而且還得和一群死氣沉沉的人打交道，這些印象帶給他切身體驗的貧窮和墮落，所以，當他有機會接觸并走進名流特.雷斯多伯爵夫人那金碧輝煌的屋子，去感受富貴的氣息，他想：“伏脫冷說得不錯，有財便是德。”回到難聞的公寓，拉斯蒂涅只感到自己的窮酸樣配合著飯廳的景象太丑惡了，如此強烈而突兀的對比，拉斯蒂涅不得不生出向上爬的沖動。另一次，拉斯蒂涅剛陪鮑賽昂夫人走出劇院，眼前的華麗景象和耳邊的音樂可能還在腦海中回蕩，他一腳踏進高老頭的屋子，“他不由得做了個出驚的姿勢”，“因潮氣而脫落的壁紙，熏黃的石灰，破書柜”等等，就象“監(jiān)獄里陰慘慘的牢屋”。這一幅慘景叫人難以一下子接受。如此大的反差，讓拉斯蒂涅一下子從云的最高端跌入谷底，此時的拉斯蒂涅再一次感受到貧困的恐懼與金錢的誘惑雙重的刺激，他才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真實的處境其實是和高老頭一樣的。這大大刺激他的野心！而在這樣一個房間里，老頭滿不在乎，并說因為女兒們的快樂，自己渾身舒暢。這又如何不刺激拉斯蒂涅和讀者的心，為高老頭這一形象更添一股悲劇色彩。
三、伏蓋公寓的描寫技巧
伏蓋公寓特有印象的產(chǎn)生得益于巴爾扎克創(chuàng)作所運用的藝術技巧。
丹納在《藝術哲學》里說過：“色彩，——除了用作模仿以外，色彩本身和線條樣有它的意義?！辈煌纳实囊曈X沖擊力也不同，因而引起讀者情感也不同。在作品開頭，有描述公寓：“墻上的石灰老是在剝落，陽溝內全是漆黑的泥漿，”灰色和黑色雜揉在一塊，而且還抖落到地上，丑陋不堪，還似乎帶點兒搖搖欲墜。而“兩座大建筑罩下一片黃黃的色調”，黃色是屬于暖色調，通常很能吸引大家的注目，在這么一個死灰色的地方頗給人一種扎眼之感。而正是在這樣的色調下籠罩著伏蓋公寓。只見墻上都釘著果樹和葡萄藤，藤上的果實瘦小而布滿了灰塵，給人一種很擁擠而又臟亂的感受。當然，伏蓋公寓也并不是那么一無是處，正如伏蓋太太在為了招攬生意而發(fā)的傳單上寫的：“園亭幽雅，菩提樹夾道成蔭”。的確，公寓兩邊有樹有草，而且還有菩提樹陰相伴，又似乎被一種蒼綠包圍，而充滿活力?？墒沁@種蒼綠在這個地方更顯得蒼白無力，到處都只是一片單調的綠色，看久了，也會使人生厭。同時進伏蓋公寓之后，那種反差，更叫人不愿再踏進公寓一步。公寓里面，房子都是用黃色的漆，再加上鐵柵和鐵絲網(wǎng)，黃色加灰色，暖色調與冷色調的搭配，使得整個建筑顯得異常陰森，恐怖。而四處流動的臟水，和著豬鴨的叫聲，更顯得破敗，臟亂。走到房子里面，木板和彩色地磚拼成的踏級，忽暗忽亮的馬鬃布紋續(xù)，黑地白紋桌，剝落了大半金線的酒杯，沒有一處稍顯明亮，都是一些充滿貧窮，病態(tài)的色彩，一起堆放在一塊，真是再諧調不過了，再加上四周護壁板上可笑的畫，一起構成了一幅不用顏料卻十分逼真的油膩膩的畫。再到飯廳去看看。護壁的顏色已無從分辨，一串串油跡所勾勒的形狀，實在是讓人連踏進去都需要勇氣。黑漆描金的框子，鑲銅的座鐘，綠色火爐竺，這些家具大多披著冷色調的外衣，給人一種濃烈的死氣感，多看上幾眼，似乎都讓人不寒而栗，倍受壓抑。紅色地磚本該給人一種煊麗與醒目，可如今布滿溝漕，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澤，而只留下一層灰蒙蒙了。這還只是公寓內一個公共的環(huán)境，我們再走進其中一個人——高老頭的房間里去轉轉：糊紙卷縮，露出被煤煙熏黃的石灰，地磚潮濕，家具簡單而破舊，紅白方格的粗布床幔顯得格外惹眼而更添幾份凄涼。整個公寓，從外到內，從大廳到房間，都籠罩在一片“灰黑的色彩”中，不管它以前曾經(jīng)多么的風光過，但現(xiàn)在的情形就像聞一多先生筆下那一潭死水，踏進去再出來，渾身都似乎被那種很臟的水汽和灰黑的油墨色彩所粘住，一定得好好洗個澡才能確保自己是干凈的。而在這種主色調下，又分散著一片片黃色，紅色，綠色等區(qū)域，孤零零地呆在各個角落，慢慢地被歲月磨平它原先的明澤，與周圍環(huán)境的對比度也越來越弱，叫人不禁心生一股凄涼之感。而我們讀者，從一開始便被置于這種色彩之下，整個兒心撲通一下便沉下去，一股公寓的寒氣慢慢布滿全身，雖然還沒有看到以后一連串更令人灰暗的苦難，可悲哀而絕望的警鐘早已在心底敲響。
丹納曾說過：“這樣的舞臺面，本身就決定了登場人物”。在這所公寓，處處沖斥著骯臟，罪惡，銅臭味。僅從作者對伏蓋公寓的描寫中，讀者就可以感受到作者對當時社會的厭惡與抨擊，從而更真切地感受到那個時代的悲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