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風(fēng)詞藝詞語-教育論文

 清真詞南宋以后被譽為詞的集大成者，歷代的詞學(xué)評論家把人們用來恭維杜甫的話，又一字不改地用在評價周邦彥身上，稱他是書中的顏真卿和詩中的杜甫。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說：“美成思力，獨絕千古，如顏平原書，雖未臻兩晉，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備，后有作者，莫能出其范圍矣。”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也說：“詞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蘇、秦之終，后開姜、史之始，自有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br />不過，稱周詞為集大成，擬邦彥為“詞中老杜”，只是就其藝術(shù)技巧上綜合前人之長而言，并不是說他詞中內(nèi)容有如杜甫那樣負(fù)海含天深厚博大。與他那精工的藝術(shù)技巧相比，清真詞的意境要顯得貧乏單調(diào)得多。這里沒有柳永的真率熱情，沒有蘇軾的豪爽曠達(dá)，更沒有辛棄疾的英雄浩氣，有的只是平常的“悲歡離合羈旅行役之感”〔王國維《清真先生遺事》：)，雖然其中不乏文人的細(xì)膩優(yōu)雅，但是難見遠(yuǎn)慕高舉、豪放飄逸、悲壯崇高等深刻的情懷，在情感的豐富深厚上并沒有超出前人的地方，所以王國維頗有微詞地說：“美成深遠(yuǎn)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chuàng)調(diào)之才多，創(chuàng)意之才少耳?！薄病度碎g詞話》〉南宋著名詞人張炎也認(rèn)為：“美成詞只當(dāng)看他渾成處，于軟媚中有氣魄，采唐詩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長；惜乎意趣卻不高遠(yuǎn)?！薄病对~源》）他的確缺乏柳永、蘇軾、秦觀、辛棄疾等詞人那種迷人的個性，只是一個風(fēng)流、博學(xué)而又細(xì)膩的文人，人們之所以給他帶上“集大成”的桂冠，全在于其詞技巧上的包羅萬匯，陳匪石在《宋詞舉》中說：“兩宋之千門萬戶，清真一集，幾擅其全?！鼻逭嬖~的確算得上是自唐至北宋填詞藝術(shù)經(jīng)驗的總結(jié)。
周詞的創(chuàng)作方法也是北宋南宋之間的轉(zhuǎn)折點。周以前的詞人不論是豪放如蘇軾還是婉約如柳永，體裁不論是長調(diào)還是小令，都以直接的情感抒發(fā)和表現(xiàn)為主，詞人敞開心扉讓情感的激流或小溪盡情流淌，情感的洪流淹沒了文字，讀者也只陶醉于詞的情感而忽略了詞的語言，如“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虞美人》：)，“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蘇軾《念奴嬌》：)，“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秦觀《鵲橋仙》）“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軾《水調(diào)歌頭》：)，“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柳永《雨霖鈴》）。它們都是以情感迅速直接地打動人心，甚至使讀者完全忘記了它的語言^盡管它們的語言也很美。但是，在周邦彥那里直接的情感抒發(fā)讓位于精心的思考，不是讓自己在具體情境中的惆悵、愁怨、相思、希冀等情感自然傾泄，而是全力在傳達(dá)技巧上精磨細(xì)琢，專心于語言的成，結(jié)構(gòu)的曲折繁復(fù)，音韻的和諧悅耳，知識學(xué)問和文化修養(yǎng)在詞的創(chuàng)作中起著重要的作用。雖然功力的深厚和學(xué)識的淵博使他的詞達(dá)到了渾成的境界，但在詞中卻留下了人工打磨的印記。讀他的詞最先引人注意的是語言的精工、結(jié)構(gòu)的巧妙以及音調(diào)的掩映低徊，不是為詞中情感牽著走，而是對詞中技巧的擊節(jié)贊美，新鮮活潑的情感讓位于精心結(jié)撰的高明技巧。人們對其“頓挫之妙，理法之精”傾心折服，對其“模寫物態(tài)，曲盡其妙”嘆為觀止，對其“清濁抑揚，轆轤交往”的音律之美更是一唱三嘆，但幾乎不僅不能為他詞中的情感如醉如癡，甚至對這些情感十分隔膜。這一方面是他的情感本來就不濃烈，另一方面是詞中的情感已不是自然的流露，它們經(jīng)過了人工的修飾和安排，因而減弱了新鮮情感的強度。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美成詞多作態(tài)，故不是大家之象，若同叔、永叔，雖不作態(tài)，而一笑百媚生矣，此天才與人力之別也?！敝馨顝┑脑~不是隨興揮灑的天才產(chǎn)物，而是勤學(xué)苦練得來的人工產(chǎn)品，所以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只贊嘆“美成思力，獨絕千古”。它是對周邦彥廣泛地繼承前人之所長，尤其是以凝思苦索的安排取勝這一特色的總結(jié)。由于它們是思力安排的結(jié)果，所以讀者也必須用心思索才能明白詞中的情意，如果只憑情感或直覺讀他詞會感到隔膜，俞平伯也認(rèn)為：“周邦彥的詞，在兩宋人中技巧性很強，自有一些不大容易了解的地方?！盺《論詩詞曲雜著》）
那么，他的技巧表現(xiàn)在什么地方呢？首先是結(jié)構(gòu)的曲折繁復(fù)，其次是語言的渾成典雅，再次是體物的窮極工巧。我們現(xiàn)在
結(jié)合他的詞來解析這些特點。一、結(jié)構(gòu)：曲折繁復(fù)周詞受柳永詞風(fēng)影響很大，特別是長調(diào)慢詞的鋪敘手法方面二者有密切的承繼關(guān)系，柳永長調(diào)的鋪敘手法十分成功，與感情的直接自然傾吐相一致，敘述上按時空順序向前一層層展開，以平鋪直敘的“實說”為特點。周詞雖也善于敘述鋪排，但在結(jié)構(gòu)安排上與柳異趣，它常常打亂時空順序，變柳的直筆為曲筆，多用繁復(fù)交錯的曲折手法。柳詞的敘寫方法是平面的，周詞的敘寫方法是立體的，這也就是陳廷焯論周詞時所謂“頓挫之妙，理法之精”〔《白雨齋詞話》）。如《夜飛鵲’別情》：
河橋送人處，良夜何其？斜月遠(yuǎn)墮余輝。銅盤燭淚已流盡，霏霏涼露沾衣。相將散離會，探風(fēng)前津鼓，樹杪參旗?；嫊猓v揚鞭，亦自行遲。迢遞路回清野，人語漸無聞，空帶愁歸。何意重經(jīng)前地，遺鈿不見，斜徑都迷。兔葵燕麥，向殘陽，影與人齊。但徘徊班草，唏噓酹酒，極望天西。
起筆從送人處寫入，“送人”是事，為全詞感慨之由，“河橋”是地，為后片“前地”伏筆。接著便從事與地說到時與景，以疑問語點明送人的時間。送人送到橋頭是古人的習(xí)慣，相傳為李陵送別蘇武的古詩中，就有“攜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的詩句，詩中的河梁就是本詞中的河橋，“良夜何其”明用《詩經(jīng)“小雅“庭燎》中“夜如何其，夜未央”的句子，同時暗用蘇軾《后赤壁賦》中“月白風(fēng)清，如此良夜何？”如此美好的夜晚不是用來歡會，卻是在此時送別分離，這該是多么讓人惆悵難堪。同時這句也是在暗問良夜已是什么時分？第三句是對這一問話的回答：“斜月遠(yuǎn)墮余輝”，斜、遠(yuǎn)二字都是寫月亮已偏西隱去時
的光景。將墜的斜月只剩余光，已殘的盤燭空堆紅淚：足見離筵之久，絮語之多。“斜月”是夜景，“燭淚”指離會。不說“銅盤蠟燭已燃盡”而說“銅盤燭淚已流盡”，是借物來煊染襯托人的感情，它巧妙地化用杜牧的“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的詩句〔《贈別》）。霏霏寫出夜中露氣迷蒙晦暗，把人的衣服沾濕，也說明野外話別的徘徊眷戀之久。斜月、燭淚、涼露，都是一些帶凄涼情調(diào)的景物，暗示了送者別者之間感傷抑郁的心情，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情景交融，這三個意象都是一個感傷的人眼中的景象。酒闌、燭盡、夜深，其勢已不可再留，其情又不忍遽別，雙方希望能多留一會就多留一會，“相將”三句就是這一情景的寫真?！跋鄬ⅰ笔钱?dāng)時的口語，即現(xiàn)在所說的“即將”或“行將”，離會即離別的宴會。離宴快散了還是戀戀不舍，不時暗暗用耳朵探聽渡頭報時的更鼓，用眼睛去探望樹梢上星辰移動的位置，參旗是星辰名?！疤健弊诸I(lǐng)下兩句，寫出了雙方依依不舍的情緒，“探”字有關(guān)心之意，關(guān)心津鼓的聲音與星辰的位置，表明他們對別前短暫時光的珍惜。既是探聽水邊渡頭的更鼓，別者自然是走水路了，如果柳永寫此詞必定要續(xù)寫上船與開船，可周詞卻突然轉(zhuǎn)到騎馬的送者，說“花驄會意，縱揚鞭、亦自行遲”，這種承接使讀者有突兀之感，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說：“美成詞有前后若不相蒙者?！边@種前后好像沒有任何聯(lián)系正是結(jié)構(gòu)中的“斷”^曲折、頓挫，即將正在敘述的東西突然中斷，掉轉(zhuǎn)筆頭去寫另一件事，這種跳脫的筆法與柳永直敘的筆法是不相同的。這三句是以物來寫人，馬猶如此，人何以堪？馬且行遲，人意可想。通過移情的手法以物之有情戴建業(yè)教授在旅游中人之深情。
過片的開端“迢遞路回清野”，直承上片尾句“縱揚鞭、亦自行遲”來，寫送者獨自騎馬歸家走在清晨的曠野，覺得眼前的歸路是這樣漫長難走。其實歸路正是來路，送時怕別者一下子就離開，覺得路特別短，歸時一個人心情抑郁孤獨，走起來路也就顯得特別長。“人語漸無聞，空帶愁歸”語意十分沉痛厚重，“空”寫送者回家時心里的空蕩寂寥，而心里空蕩蕩的時候反而覺得特別沉重。從開頭的“河橋送人處”到這里的“空帶愁歸”，整個送人的過程已完成了，還有什么可寫的呢？想不到突然又以“何意重經(jīng)此地”一句驀地挺起，又從不同時間跳到送別的同一地點，以時間的變換來使空間重疊，詞人善意地捉弄了我們，從“河橋送人處”到“空帶愁歸”并不是眼前發(fā)生的事情而是回憶中發(fā)生的事情。這一句使前面所寫的一切盡化云煙。接下來用兩個對句寫自己對別者的思念之深。不僅遺鈿無處可尋，連送別時的道路也迷離不清，這說明他們相別很久了，而分別很久還來尋找別者的遺物和辨認(rèn)當(dāng)時送別的路徑，又說明送者對分別感情的真摯深厚。同時又通過“遺鈿”這一物品來暗示別者是一位
姑娘，詞人總是不斷和我們賣關(guān)子?；仡^再看看，才明白無怪前面寫得那么纏綿了?！巴每眱删浒涤脛⒂礤a《再游玄都觀》詩序“惟兔葵燕麥，動搖于春風(fēng)中耳”之意，表明景物人事的變遷，并補充“斜徑都迷”的原因：草木長高了，完全覆蓋了送行的道路。上片的“涼露”透露了送別的季節(jié)是秋天，此時兔葵燕麥影與人齊，時令已是春夏之交了，野草在荒煙夕照中瑟瑟抖動，長長的影子在地上不斷搖晃，昔日送別時纏綿的絮語，多情的眼淚，美麗的容顏，都像是記憶中的幻境。可以想見詞人情感的苦澀凄涼。梁啟超在《藝蘅館詞選》中說：“‘兔葵燕麥’二語，與柳屯田之‘曉風(fēng)殘月’可稱別詞中雙絕?！薄暗腔舶嗖荨比?，非常有力地抒寫了送者痛苦、失望、深摯而又無可奈何的心情。在從前鋪草飲酒話別的地方徘徊嘆息，并又在這個地方苦悶地鋪草飲酒，朝著情人西去的方向，以酒澆地來寄托相思，并向情人獻(xiàn)上自己衷心的祝福，這一結(jié)尾凄婉深沉。
此詞在結(jié)構(gòu)上錯綜曲折，斷續(xù)無痕，但是我們認(rèn)清了曲徑的路線，讀它時就會有“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樂趣。它不是以情感的強度來迅速
俘虜人心，而是通過苦心的結(jié)構(gòu)安排來使讀者獲得“曲徑通幽”的快感。
再如《瑞龍吟》：
章臺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丨丨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黯凝佇，因念個人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fēng)映袖，盈盈笑語。丨丨愔愔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里，同時歌舞，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臺句。知誰伴、名園露飲，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fēng)絮。
此詞的第一疊寫舊地重訪，以“還見”逆入，以“歸來舊處”平出。章臺路本是西漢長安一條繁華熱鬧的大街，為妓女的聚居之地。“愔愔”是悄無聲息的意思?！岸ǔ惭嘧印苯栌枚鸥Α短贸伞贰邦l來語燕定新巢”句意^燕子尚且歸來舊處，人又哪能不懷念故人？這片只寫物不說人，暗含物是人非之嘆，感情顯得格外沉郁?！斑€見”、“舊處”見得一切景物依舊，可當(dāng)年令人心醉的人兒呢？第二疊因物及人，追憶情人舊日的風(fēng)姿神采，“因念”是第一疊與第二疊的承接句?！皞€人”即那人?！鞍V小”寫她當(dāng)時的年幼天真。第三疊又從第二疊的回憶中跳接第一疊續(xù)寫舊地重訪，“吟箋”兩句再次折入昔日吟詩作賦打動芳心的往事，“知誰伴”則重又回到對她眼前的關(guān)切，既然她至今仍“聲價如故”，那誰現(xiàn)在伴她“名園露飲，東城閑步”呢？可見詞人心情的難堪和筆頭的沉重。此詞先寫舊地重游的所見所感，再寫當(dāng)年的舊人舊事，最后寫重游的撫今追昔之情，他完全打亂了時空順序，結(jié)構(gòu)上曲折盤旋。如第三疊中“訪鄰尋里”是今，“同時歌舞”是昔，“吟箋女歡情，這里“雨”而說“潤”，“云”而言“溫”，不僅化濫熟為新奇，而且寫出了他們過去感情的溫馨美好?！澳罨暮币韵虏耪廴氍F(xiàn)在。周濟在《宋四家詞選》中說：“全是追思，卻純用實寫。但讀前闋，幾疑是賦也。換頭再為加倍跌宕之。他人萬萬無此力量?！蔽覀儜?yīng)該認(rèn)真從此詞體會周邦彥詞曲折跌宕的特色。
二、語言：典雅渾成
柳永是一位沒有獲得社會地位的窮酸風(fēng)流才子，他在煙花巷陌中偎紅倚翠，自然會與許多修養(yǎng)不高的妓女打交道，作為這種生活的反映，他詞中的語言俚俗直率，大量地采當(dāng)時的口語俗語入詞，在封建士大夫的眼中這種情調(diào)和語言自然是庸俗不堪。周邦彥則是一位有身份的淵博學(xué)者，下字遣詞都講究出處，盡量避免粗俗刺眼的字句，輕巧地將前人的警詞秀句融入自己的詞中，好像是自己的獨創(chuàng)一樣不露任何痕跡。張炎在《詞源》中說：“美成詞渾厚和雅，于軟眉中有氣魄，采唐詩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長?！标愓駥O在《直齋書錄解題》中也說：“美成詞多用唐人詩隱括入律，混然天成。長調(diào)尤善鋪敘，富艷精工，
詞人之甲乙也?！比纭段骱印敖鹆陸压拧罚?br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fēng)檣遙度天際。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誰系？空余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墻來，傷心東望淮水。II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qū)こＯ锬叭思蚁鄬?，如說興亡斜陽里。
在金陵這個六朝相繼建都的佳麗之地，曾發(fā)生過多少驚心動魄的歷史事件，演出過多少興衰存亡的歷史悲劇和喜劇，產(chǎn)生過多少雄姿英發(fā)的政治家，多少才華橫溢的文藝天才……然而這一切都已成為過眼云煙，“南朝盛事誰記？”哪里去了，周瑜的羽扇綸巾？哪里去了，王謝的風(fēng)流遺韻？只有清清的江水繞著故國的青山，江中的怒濤依舊拍打著昔日的孤城，江中的帆船仍然遙度天際，清冷的月亮翻過女墻打量著秦淮水，舊時王謝堂前的燕子飛入普通的巷陌人家，多嘴多舌地叫過不停。滄海桑田如同夢幻，物換星移歲月無情，帝業(yè)、富貴、榮華、功名、才氣有什么意思？人們的奮斗追求有什么價值？整個人生有什么目的和意義？這首戴建業(yè)教授與他的朋友賦筆”是昔，“知誰伴”是今，“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是今猶昔，作者處處以今襯昔。周濟在《宋四家詞選》中說：“不過桃花人面舊曲翻新耳，看其由無情入，結(jié)歸無情，層層脫換，筆筆往復(fù)處?！比~的主題不過唐詩人崔護《題都城南莊》的翻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但詞人的筆致跳脫，詞的結(jié)構(gòu)曲折。
再看一首《拜星月慢》：夜色催更，清塵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檻燈窗，識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相倚，暖日明霞光爛。水盼蘭情，總平生稀見。畫圖中、舊識春風(fēng)面。誰知道、自到瑤臺畔，眷戀雨潤云溫，苦驚風(fēng)吹散。念荒寒、寄宿無人館，重門閉、敗壁秋蟲嘆。怎奈向、一縷相思，隔溪山不斷。
上片先交待與情人相遇的時間和環(huán)境。在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更鼓催深了夜色，清露收盡了街塵，秋娘庭院既是那樣幽靜，秋娘其人就自然非常淡雅。交待了路途、居處和時間，接下來再寫“笑相遇”，“似覺”以下四句正面寫佳人的神采風(fēng)韻，前二句乍見而驚其光艷，第三句是細(xì)賞其神情，第四句是總贊?！碍傊τ駱湎嘁?，暖日明霞光爛”是初見美人的感覺，上句說像瓊枝玉樹交相輝映，是寫其明潔耀眼；下句說看到她像暖日與明霞那樣光輝燦爛，是寫其光彩奪目?！八巍笔钦f眼神明媚如水，“蘭情”是說她性情幽靜淡雅如蘭花。過片“畫圖中、舊識春風(fēng)面”不僅是上片的延伸，而且從時間上追溯到了“笑相遇”以前，作者是先睹美人的畫圖，后識其真面，足見他對秋娘心儀已久。讀到“誰知道”才恍然大悟，原來上面都是詞人的追敘。過去的文人習(xí)慣以“云雨”寫男詞深刻的主題思想就在于：通過對歷史興亡的感嘆，表現(xiàn)出對人生深沉的空幻和感傷情緒。
此詞語言上的特點是巧妙地融化前人的詩句，“佳麗地”來于謝眺《入城曲》中“金陵帝王州，江南佳麗地”。接著又揉進(jìn)了劉禹錫《石頭城》一詩中的詩句：“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此畺|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薄澳钔ё诱l系”來于南朝樂府民歌：“莫愁在何處，住在石城西，艇子打兩漿，催送莫愁來?！钡谌[括劉禹錫《烏衣巷》一詩中的詩句：“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弊髡呷诨叭说脑娋洳涣粢稽c痕跡，完全像是自己的獨創(chuàng)，語言華麗、典雅、渾成。前人對這首詞的評價很高，如陳廷焯在《云韶集》中說：“此詞純有唐人成句融化入律，氣韻沉雄，直是壓遍古今。金陵懷古詞，古今不可勝數(shù)，要當(dāng)以美成此詞為絕唱?！碧乒玷啊短扑卧~簡釋》也盛贊此詞：“‘山圍故國’四句寫山川形勝，氣象巍峨；第二片寫莫愁與淮水的景象，一片空曠，令人生哀；第三片，借斜陽燕子寫出古今興亡之感。全篇疏蕩而悲壯，足以方駕東坡?！?br />我認(rèn)為這首詞誠然美麗渾成，但是它的創(chuàng)作方法不值得過分稱許。他對現(xiàn)實生活和自然山水缺乏詩情，卻從前人的優(yōu)秀作品中尋覓靈感，柳永詞中那種生氣勃勃的激情和創(chuàng)造在這里已變成了死氣沉沉的書卷氣息。詞人對生活沒有自己獨特的感受，滿腦袋只記著前人的清詞麗句。排除了創(chuàng)作必不可少的天才、詩興、激情，代之以修養(yǎng)和學(xué)問的賣弄。詞的意境、風(fēng)格甚至語言都是劉禹錫等人的，他只是在此基礎(chǔ)上作一些點綴和修飾，由于點綴修飾的功夫十分精巧，看不出是從前人那里借來的舊貨，好像是作者新的創(chuàng)造一樣。這是把祖?zhèn)鬟z產(chǎn)說成是自己的工資，說得露骨一點，是把別人的珠寶偷來當(dāng)作自己的財富，所謂“采唐詩融化如自己者”，充其量只是說偷竊的手段十分高明，偷后不留一絲痕跡，不露一點破綻，“混然天成”只表明他是“剽竊之黠者耳”〔王若虛《滹南遺老集》卷四十〉。
再如《風(fēng)流子》：楓林凋晚葉，關(guān)河迥，楚客慘將歸。望一川螟靄，雁聲哀怨；半規(guī)新月，人影參差。酒醒后，淚花銷鳳蠟，風(fēng)幕卷金泥。砧杵韻高，喚回殘夢；綺羅香減，牽起余悲。亭皋分襟地，難拼處、偏是掩面牽衣。何況怨懷長結(jié)，重見無期。想寄恨云中，銀鉤空滿；斷腸聲里，玉箸還垂。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此詞的語言精工典雅之致，整飭的對偶增加了它的富麗。全詞幾乎都用對偶句組成，但由于有許多領(lǐng)字，所以一點也不顯得板重呆滯。這首詞倒是表現(xiàn)了清真的才氣，尤其是對語言的細(xì)膩敏感。夏敬觀在《評清真集》中說：“此詞四句對偶凡三處句調(diào)皆變換不同。通篇一氣銜貫?！比?、體物：曲盡其妙周邦彥對景物的體驗細(xì)膩入微，描繪更為工巧細(xì)致，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評其詞說“模寫物態(tài)，曲盡其妙”。王世貞甚至認(rèn)為他長于寫景而短于言情：“美成能作景語，不能作情語。”^《弇州山人詞評》）如《六丑’薔薇謝后作》：
正單衣試酒，恨客里光陰虛擲。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為問花何在？夜來風(fēng)雨，葬楚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花，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蜂媒蝶使，時叩窗桶。丨丨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繞珍叢底，成嘆息。長條故惹
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cè)。漂流處，莫趁潮汐?？?jǐn)嗉t、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